淑曼笑意盈盈問道:“你就是那個挑戰權威的牛犢?”子君這才明了方才張教授的低語,換用一種狐疑的眼光看她,淑曼隻道:“張教授也帶我們的課。”子君問道:“他還說什麼?”淑曼道:“月末邀你去他家吃晚飯。”抬手指著半山腰隱在喬木林中的幾排教師公寓道:“第一排左起第一幢,帶庭院的一層,便是張教授家。”子君心想著這是一場鴻門宴,也沒放在心上,隻“唔”一聲,算作回答。淑曼用前輩的眼光替子君高興道:“張教授每月末的師生宴都要邀請一兩個最優秀的學生,用他的話說都是“人中龍鳳”,多少人夢寐以求。你才剛來,就做了張教授的師生宴的頭羊,可是創了三流大學的曆史。要知道李校長都要對張教授畢恭畢敬,張氏家族在太陽城很有勢力。”二人在漫道上慢慢走,蘭子君還心想著能再見得到那畫中的女子,心不在焉的張望,順口問她一句:“你呢?”淑曼竟然窘迫起來道:“我隻做的上他的一個助手,按水平......我沒有那福分。”子君聽她語氣頓挫,明顯的在撒謊,話都記住了仍舊置口,也不去深究。蘭子君不去揭穿她,她也不說話,背剪著手在他前麵走,這樣子有少女的嬌羞風範。會化妝的女人總是駐顏有術,女學生的裝扮爭先老成,女教授的裝扮爭先年輕,可以換一下倒是好的。三流大學建在山上,上學要爬山,放學要下山。蘭子君覺得這些階梯不好,上山艱難攢下的耐力全給下山時候的輕鬆稀釋掉,這樣的無用功明日再來,日複一日。好像社會博學人士的客觀評價:進大學白白混四年。路上有階,淑曼突然“哎呦”一聲,蹲下身去捂著腳腕子不起來。子君忙上前去查問,何淑曼道是崴了腳。子君去打探,淑曼羞得捂嚴實,女人的嬌貴身體是用短衣長裙遮起來的羞,輕易不示人。子君紅了臉,就不去看。站起身來攙著她走。忍受了一路的側目駐足,好容易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又一道禁令:女生公寓,男生止步。他要攙她上樓,隻覺得那道禁令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尷尬。樓裏樓外進進出出的都是女人,蘭子君這時候方恨自己不是女兒身。何淑曼看得出他的窘迫,為他解圍道:“到這裏罷,我打電話叫室友下來接。”
子君守到她被接走才抬腳往回走。回到寢室,蘭子君顧著向室友招呼。他最愛的一件事是筆直地往窗口走,去看窗外的海,整個房間像漆白的相框,透進的景成了鑲著的一副油畫。餘光中多了一個人,原來那最後的稀客也來了,竟然是金發碧眼的美國留學生。全球貿易,貿易的不止金錢、物品,人也成了相互輸出的商品。蘭子君用中國人的觀點,稱Mr?羅斯為“國家未來的財富。”中國每年都有出國留學的人,就像麵餅子,拿到國外炸一炸,回來就變成蓬鬆碩大的油條了,可惜這年頭出國留洋這台造人機器功能變得差強人意,把龍的傳人變成了“海龜”。反過來想,Mr?羅斯回國的時候就鍍上了“龍的傳人”的金邊。是美國未來的國家財富。厙謀兒聽著外國音譯名字艮,直接翻譯成玫瑰。蘭子君和冷蘇黎也讚同,覺得這美麗的女人名字動聽。還沒成龍先變了性。美國人自來熟,開口便抱怨中國的入境手續麻煩,手續下麵還有手續,還有手續,耽誤他在北京停滯幾天。玫瑰絲毫不顧忌在中國人麵前說中國的壞話,反倒是聽得另外三人尷尬不已,好比聽鄰居家大媽指責自己母親做錯事。三人無奈的笑,隻能欷?[搖頭。玫瑰說一口蹩腳的中國話,像吃著一隻燙舌頭的混沌,蘭子君卻覺得可愛。比中國人冷蘇黎含著一塊方糖的國語可愛。太做作。蘭子君翹起兩條腿高高絞在一起,躺在床上看著玫瑰,他有比自己和冷蘇黎更優秀的特征,更深凹的眼眶與更金黃的頭發。鼻尖處一隻象征美國人的鷹鉤,像被人故意扯著拉出來的。白慧梅後來拿這鼻子玩笑道:“這定是他說謊的報應。”
蘭子君對現在正抱怨中國手續的玫瑰打趣道:“好比到十萬八千裏外的西天求取真經,美國的英雄主義是孫行者,像關二爺一樣過五關斬六將,中國的英雄便是唐三藏,要自掏腰包買通關文牒。”
蘭子君和白慧梅的第一次約會,碰巧趕上三流大學的五十年校慶,巧是十一月十日,撞上中國多哈簽約入世的時間。三流大學裏萬人空巷,都被組織起來去操場做臨時觀眾。時值午後,太陽照得直讓人昏昏欲睡。子君呆臉抬望著劉校長的學究形象,這是融彙古今中西的結晶形象,流雲牡丹的紅喜慶,繡在慶功的華服上,卻踩著一雙油光鋥亮的西式皮鞋,胸前吊著一掛紳士鏈,不時一捋那聖人胡須,像似是而非的蘇格拉底。文化人演講也是打官腔,做官樣文章,可惜了。瞻仰本應該更多見諸於後人於烈士,活人之間不免有惡劣象征。烈士的待遇,官仕的身份。身兼學者與領導雙職的人,學者的思想,政客的作風。沒吃過屎的狗,嚐了鮮,便對權勢追求甚切。大學行政化已是遍地俯拾,中國的大學戴上頂戴花翎,注定不是學術成長的溫床,都向錢看向官看了,哪有心思再去辦教育。孔老夫子“學而優則仕”的古訓,在今天的中國有待商榷。不對等的交流總難以維持,恍惚間劉校長有了疊影,頷下的大白胡子像隻子彈頭形狀的毛筆肚,這一大把的白胡子讓人聯想到張大千帶著胡子睡覺的故事。還是不要告訴劉校長的罷,否則,他也要害失眠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