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百六十行(1 / 2)

蘭子君接到張靈電話的時候,正與白慧梅捉著一隻橘子剝皮,她不管他聽電

心些揭著橘網撕。掛掉電話,子君道:“張教授叫我。”她低著頭不抬,仍舊一心捉著橘子撕網。子君知道她不願意他走,便以這無聲的沉默表示抗議。子君預感是因為論文的事,又不敢耽擱,在她頭上輕輕吻別,急匆匆要走,卻被慧梅在背後叫住,匆匆跑過來把那剝過皮的橘子塞進他的口袋,輕鬆道一句:“快去吧。”她又在趕他走。子君擔心解釋不清論文的來脈,又打電話叫上冷蘇黎。蘇黎路上還在跟子君玩笑道:“他請你去大福華,你算是頭頂天頷貼地,麵子大到天上了去。”子君一昂頭,像鼓滿氣膨脹的皮球,並不說話,教他羨慕去,上門外的陡斜門梯,飄飄忽忽的,腳下墨綠的園林樹,黑洞洞的不值得一看,撐起前途亮堂堂的鋪過來一大片閃亮的霞帔,漫步雲端莫過如此。踏進福華,他並不去找張靈,他心裏有念舊情節,先看向那有故事的角落,迎眼便看見那裏坐著父親蘭錦程,似乎綁上了幌金繩,縮手縮腳的,子君從頭到腳的刺被拔個幹淨。子君很想鎮定,可是心裏有點急,隻得左右擺頭,似乎在找,借機道:“你的好姑父……旁邊是我爸!”蘇黎嘴裏嚼著一塊從果盤裏順來的西瓜,聽子君說罷,一口“血”噴出來。蘭錦程看到了子君,招手讓他過去。子君向張教授禮貌的問候,然後向蘭錦程介紹冷蘇黎。這是並不尋常的,全是因為旁邊坐著一位張教授,蘭錦程此刻是一麵權威的鏡子,他的交際手段,完全反映在他的臉上。那張靈是一個裁判,時刻準備著吹哨警告。子君兄弟二人不在乎與蘭錦程針鋒相對,甚至歇斯底裏,共同生活二十多年的兩個人,彼此的了解可以伸及靈魂,卻絕對不準許自己在外人麵前讓父親掛不住麵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子君低聲下氣到頭點地的恭順,排場上給足錦程麵子,心中一萬個不願意。蘭錦程手眼通天的作風,在子君身後長上一根尾巴,從小學跟到大學,子君又是天生的自由派,拚了命的想要甩掉他,抖得愈厲害,那尾巴愈加耀武揚威,似乎向每一個觀光客炫耀道:“看!這是我兒子。”

張靈對蘭錦程道:“你養了個好兒子。”與先生碰杯蘭子君又說不出的別扭,好像穿著西裝西褲的青衣長袖翩躚。子君先知禮起身向張靈敬酒,他如坐磐石,滿麵紅光,理應的受過來子君敬的酒,捧到嘴邊“嘶溜”一聲喝個底朝天,端著個杯底衝向子君回禮,子君勉強擠出一抹晦澀的笑。子君是頂討厭禮教宗法的,始作俑者的夫子後四千年,別開天地令創一家的聖賢沒出過一位,識字的人都在那裏對孔丘頂禮膜拜,根植的思想不允許有獨立個性,隻得在這潭渾水裏克己複禮,沒有獨立的鑒賞能力,什麼都是和稀泥。蘭錦程說好話也要罵他“犬子”,“犬子在世伯手底下念書,高徒出名師,還要勞煩世伯照顧抬愛。”張靈道:“好說。”仍舊免不了要問起蘭鴻儒。張靈道:“鴻儒這些年身體好著呢?”蘭錦程道:“好著呢,好著呢。”張靈道:“歲月不饒人哪,想想也真快。當年我們風裏雨裏一起摸爬滾打,大半輩子過來了,槍林彈雨沒把我們怎麼,料不到有那一出,他……”張靈故意留了一個話尾巴,要蘭錦程拽住往上爬,他已經模糊了蘭鴻儒的脾氣,下不下身子來解了二人的結,預備從蘭錦程嘴裏套出口風,不至於由被求人成了求人,失了主動。蘭錦程是來為子君鋪路的,病樹前頭萬木春,世界需要新日照亮,又不能汙損蘭鴻儒的名聲,說個模棱兩可,教他猜去。蘭錦程道:“家父看得淡,都是過眼雲煙。我本分不夠,說不好你們的話。”子君聽出端倪,蘭家與張家隔輩已有交情。張靈從蘭錦程嘴裏探不出虛實,立即改口拿蘭子君說事道:“一代更比一代,子君這孩子後生可畏。”他並不說論文的事,隻道:“子君有哲學的慧根,別的孩子見事論物不比他。”口頭禪將要出來,“當今大學生――”照顧到身旁的蘇黎,話到一半咽了回去,硬生生憋出一聲空歎,“唉――!”蘭錦程娓娓向張靈講到與子君在專業上的交鋒,子君插不上話,蘭錦程不免要借著張靈這台屏蔽儀為自己拉分,他已經有了三分醉意,這話直是麵著子君說出來,由湊到耳朵苦心孤詣說悄悄話的聲音放大到父訓子的音量道:“這社會不比從前,搞科研做學問熬到哪個年月才有飯吃?看的是什麼,錢!有錢能吃飯,有錢能當官,有錢能上天。你年紀輕輕不吃物質吃精神,不跑市場跑哲學。乖乖……”張靈聽著這話刺耳,聽者有心,似乎在影射他,心裏也明白,原來蘭錦程是不同意蘭子君修哲學的。左手拉住舊朋友,右手再交新朋友,為子君辯護道:“隔輩親,這點像足他爺爺。年輕人,有的是熱情,有的是活力,總要跌跌撞撞經曆了,撞了南牆了,哎――這才知道幡然悔悟。”話說出口,又覺得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子君並不對他感恩戴德,在心裏問他道:腳疼嗎?蘭錦程道:“張教授這話說得對,看看,張教授現在身兼著張氏家族集團的董事。手執金如意的文曲星。”中式的西方稱謂總會有所突破出新,深邃到內涵中,就像遠渡重洋到了中國的“民主”,變身“你是民,我是主”。張靈這般的深刻人物,不進斤酒講不出震耳發聵的實話,好像大漠的沙,非大作狂風不漫天起霧。蘭子君偷偷給他兌了幾杯烈的,三杯下肚,效果明顯。醉了酒的人,句句憤懣不平事,語不驚人死不休。張靈醉道:“當今大學――”開口仍舊是半句口頭禪,“實用主義至上,作弊、抄襲、貪汙、腐敗、樁樁件件的道德淪喪,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混蛋,混蛋源何處,錢色權泛濫。”蘭錦程也是酒上眉頭,唯唯的點頭稱是,辨不出他說的丁卯是非。倒是蘇黎,一隻手托著臉,憋著笑衝子君擠眉弄眼,那是一張快樂的變了形的臉。“教育有疾。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在肌膚,針石之所及;在腸胃,火齊之所及;若在骨髓何?司命之所屬,無奈何呼!”子君見不得張教授酒後滿口之乎者也的貌態,像那酒後滑稽的已字輩的孔先生。子君找理由去衛生間,脫出身來,很快跟上了冷蘇黎。二人不約而同的笑作一團。蘇黎仍舊不忘拿張靈的迂腐罵厙謀兒:“可惜沒叫那陝北漢子來,他們一定有得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