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吳科長(1 / 2)

蘭子君有了大把的時間盤算空想主義,百十年前的“座山雕”頭把大王交椅也不換這“不勞而獲、少勞多得”的金飯碗。中國人愛祈好命交好運,金盆洗手洗的竟然是今日這等金飯碗式的民族憧憬,隻可惜金碗太少,乞丐太多。這等養尊處優的好日子,沒撐兩個月,子君心裏就起了漣漪。蘭子君辦公室裏有一位自我感覺良好的胖女人,大抵以為是生在唐朝,可以肆無忌憚的炫耀她贅在大腿上的肥肉,辦公室人喚她作“唐朝盛女”。她隔著一條過道,背對著子君斜坐著,兩隻腳尖點在地上,翹腳後跟,兩隻腳不知疲倦的上下點頭,連著她鬆垮垮的大腿肥肉一起地動山搖,絲毫不照顧旁人眼睛的感受,那副公職人員獨有“天下唯我”的優越神態真仿佛地裂山崩也與她毫不相幹。子君對這種安於現狀的公職女人的腐朽厭惡到骨子裏,不追往昔,不思將來,隻管得過且過她美妙的眼下。又教人羨慕這種人的命好,沒心沒肺,沒臉沒皮。正因為他永遠不安現狀,一顆心像安全水位警戒線,前瞻後顧,沒有享受安生福的命。蘭子君厭惡的走出辦公室,隔著牆朝那“唐朝盛女”啐了一口痰。吳沛菡在財務科掛職,手底下直轄著錢德勒一幹人,蘭子君在“黃部長”手底下做事,他來人事科與“黃部長”交流工作更顯得名正言順。子君向他講吃公家飯吃不出滋味,他四下覷一眼,好像周圍幾位都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支愣著耳朵偷聽,隨時都會豁出明晃晃的刀子來,他拽一拽他的衣角,子君也跟著走出辦公樓來。手邊蓬著一棚墨綠瀑布,爬山虎貪婪的攀附牆皮,有獨立向上長的,沒遵循“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的自然法則,都慘敗猝死的躺在地上。他便拿錢德勒給他做教材,壓低了嗓子道:“你傻!你知道他進來之後給錢家省下多少錢,我這麼跟你說,這個院子裏從上到下的關節,沒有一個沒收過他的錢。現在什麼不得交稅,‘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除卻屁無捐款’,吃個饅頭都有稅。可錢家在鳳凰城能偷稅漏稅,隻要這個院裏的人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你死腦筋,這不是賺錢?還樂趣,什麼樂趣,能賺錢就是樂趣!進了這裏在老時候就是上了仕途,就是做官,這你比我懂。升官發財,升官發財,升官不就是為了發財!”他與子君一人分了一支煙抽,將要回去,沛菡又事有不妥的補充他道:“你剛才那想法可不能跟你們辦公室裏的其他人說――記住,同事之間交不到真朋友。”他說話的時候像極了方圓規矩的北朝鮮官員,手裏還端著一杯滿溢的水,端正嚴肅。不同的是北朝鮮是在下象棋,一切為了保帥;他是在打麻將,要算計多贏些小利。隻可惜他們誰都不會下圍棋,非黑即白的中國思維已經被得過且過代替。

蘭子君獨自回到辦公室就被通知去聽會“黃部長”談工作。按照黃家搭的橋,“黃部長”與吳沛菡也算是裙帶著的親戚關係,愛情中有情敵,沛菡就算得上“黃部長”在官場上的“政敵”。沛菡升遷之前,是一天到晚在黃部長身後奉承阿諛,一個極鋒力轉,黃冠華禦筆批示吳沛菡升財務科長,與“黃部長”同級別待遇,沒了吳沛菡人前馬後的溜須拍馬,“黃部長”好像“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的失意者,他不願意丟掉人事科的肥差,又不願自己手下人與他平起平坐,隻剩談說時逞一副口舌之快的愜意,四處向別人宣揚“你瞧瞧吳沛菡,當年是我手底下的兵。”“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都虧不了,吳沛菡就是例子。”每被逼到借吳沛菡來抬高自己的地步,嘴裏一套應辭,心裏卻仿佛千蟲萬噬,那千萬條恨蟲真仿佛沿著血管爬到了牙床,恨得他直牙癢癢。他方才在三樓窗戶上無意間看到吳沛菡對蘭子君頤指氣使,心中很是不快,在吳沛菡麵前他手下的人如此這般窩囊,便是對他無形的侮辱。他便盤算著今天同樣在蘭子君麵前故伎重演,在這新人麵前塑造自己對吳沛菡壓倒性勝利的威望形象。“黃部長”聽辦公室其他人講蘭子君有一筆杆子墨水,打算一並收攏了他的心,往後多為他揄揚。

“黃部長”與蘭子君談工作,沒來得及說幾句官板話裝模作樣,就迫不及待的跳到對吳沛菡的貶低上。“我跟你說,我不當你是外人,就不必叫他吳科長,他當年是我的手下,能混到這一步,我可沒少給他通關節。光從下麵推可不行,得有人在上麵拉你。年輕人,中國的官場很複雜――能力做參考,關係最重要。”他必不可少的要回顧曆史,繼續道:“你們也熟,直接叫名字,不陌生。我給你講講他的事兒――”他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全然不顧子君的感受,子君隻覺得他當門鑲著的一顆金牙配上中央不長的發型,晃得睜不開雙眼,還好他生活細節魯莽,中午吃飯時金牙上粘著的一片韭菜葉忘了剔,給子君帶來許多歡樂。虧得他渾然不知,有了這片遮羞布,才不至於教他光芒萬丈。“沛菡可不簡單,是個人物,進來沒幾年,官場套路理得一清二楚:一捧,二送,三拍掌――捧得每個領導心花怒放,中上層領導活動都做到,大小會議第一個鼓掌,最後一個結束。?G,說起鼓掌這件事還有一個笑話......”他說高興了,沒把住說漏了嘴,話舔在舌頭上卻遲疑著咽了下去,急忙道一句來遮掩:“怎麼一回事兒來著――我倒真記不清了。反正就那麼一回事,不說也罷。”西方人開會作報告開場白講了幾百年的“Ladiesandgentlemen”,全沒被中國借鑒作人權與民主的進步,中國官場開會作報告開場卻要千篇一律講“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同誌”,隻能說當代中國人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宗法意識繼承得是古非今。“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同誌”之後的喘氣,便成了溜須拍馬之人的可乘之機,吳沛菡是十足的投機者,他連年榮膺局裏當之無愧的“三最”獎:最先拍掌,最有熱情,最後結束。“黃部長”要講的是吳沛菡曾經出席一個被行政訴訟的領導的反思會議鬧下的笑話,當事人向公眾公開致歉,長篇累牘列出流水賬,就像親屬開除在當事人的案件調查之外一樣,除去到場的社會公眾,台下自駕到場的公家“娘家人”各個磕頭打盹,吳沛菡開場清醒著頭腦,不知覺也夢了一覺周公。當台上做結束陳詞的時候,要表示對“領導同誌”誠摯敬意,“――尊敬的領導們、同誌們......”吳沛菡條件反射的被喚醒馬屁習慣,一個猛醒,熱情洋溢的拍掌歡迎,一壁拍一壁叫好。同來的“娘家人”都被驚醒,各自黑著一張臉,並不輸於鐵麵包公。第二天就見了報,翅棱棱紮人眼――“執法不規惹同行喝倒彩!”“黃部長”嘴上並不留情道:“他這樣自擺烏龍的奴才,誰敢留在手底下做事?若不是在我手底,別說今天他做到與我平齊的位子,怕是飯碗也保不住。他那樣――唉――當‘奴才’不僅要‘奴’味十足,而且要有‘才’。”子君聽出他的用心,他是要自己做他的好“‘奴’‘才’”。子君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環顧四周緩緩發條,這辦公室的確氣派,四麵開的白牆,烤漆紅木大桌,真皮靠背椅,辦公桌上擺滿了羅盤、地球儀、銅牛等禮品。子君挪開話題道:“科長好興致,有興趣搞這麼多這個?”“黃部長”微微一笑,道:“弟兄們的一點心意。”見子君納悶,他道:“往後慢慢你就懂了。”一直到後來,子君才知道禮物各有寓意:羅盤象征掌好舵,地球儀象征前途遠大,銅牛象征穩健及對麻煩製造者的威懾。“黃部長”們也有低三下四的時候,逢中秋春節,領導們搖身一變成了送禮者,去市裏,去省會,甚至去京城。官場禮尚往來普遍如新疆蒙紗的婦女,那層紗遮住臉上一切的膿瘡與黑斑的醜,表麵煥光鮮豔,一本正經。子君偷閑想,重權下壓的官場,下級聽吆服呼,毫無敢怒敢言的靈性,積威之下,人味全無,奴性入骨,與宦官身體性質無異,唯一不同的是宦官被割掉生殖器,今官被割掉自主力。“黃部長”還有一句押寶名言,“道德誠可貴,法律價更高,若為金錢故,二者皆可拋。”子君忽然想起那堆禮品中的一串念珠,不知是求神拜佛保佑不光彩之事不被揭發用的,還是開會時候帶的念珠,就當聽和尚念經。“黃部長”從縣城調任到市裏,便是黃冠華打點來的。剛來時,“黃部長”還算實誠,與一個同僚聊天時被問及年齡,他脫口而出道:“你問我檔案年齡還是真實年齡?”按照簡曆上的年齡倒推,他竟然九歲就做上了民辦教師。打那以後,他學得油滑了,對老領導把年齡講得年輕十歲,顯得他前途無限;對同僚便講得老一些,顯得他“座得其所”。官場就像是一個蘋果,但一次隻讓你咬一小口,咬完了你的人生也就走完了。能吃完蘋果的人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