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坐下,將臉埋入手中,滿室書香,流光靜怡,我歎了口氣,抬起頭,目光徐徐掠過一排排書本,滿心空茫之中,卻又分明有一絲令人恐懼的歡喜慢慢流淌。這一冊冊書,一頁頁紙,不僅僅是一件禮物,還透露著那人難能可貴的用心。我本以為,身家如夏兆柏,若要送誰禮物,隻怕所需不過動動手指頭,自然有底下秘書助理替他備辦齊整。可是,這樣滿滿的一屋子書,這可遇而不可求的買書機緣,這滿滿當當的心意,又豈是不知底細的陌生人能辦的來?
說不高興,那是假的。
從未有人如此待我,可是,若做這件事的是其他人,哪怕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也能坦然感謝,欣然接受,但偏偏是夏兆柏。
為什麼,偏偏是夏兆柏?
我扶著額頭,揉揉太陽穴,決定將心底那點不安驅走,做正事要緊。我摸摸書桌,打開抽屜,那裏麵空空如也,我當年放置其中的一些物品想必已經被清除,包括那支上了膛的手槍。我關上抽屜,敲敲桌麵,隨後曲起身子,鑽到厚重的書桌下,沿著抽屜的內部摸過去,到得底部,觸手微凸,有一塊鬆動的木板。我輕輕一撬,那塊木板跌落下來,露出夾層裏隱匿的格子。我伸手進去摸索,心中坎坷不安,隔了這麼久,那東西不在了,完全可能。卻不曾想,手指立即觸到硬皮本的封麵,我心中一喜,忙將那硬皮本拽了出來,登時,一本藍色封麵的筆記本落入我手中。
我的手有些顫唞,深呼吸了下,方摸上那普藍綢緞包裹的封麵,一打開,是我熟悉的筆跡,用的是黑色鋼筆,字體修長得過分,一筆一劃似乎也帶著不甘。扉頁上寫著八個字:“個人手禮,不足道哉”。
這是我上一世最後幾年的日記本。我留學歐洲,學了老派西方紳士記下雜事的習慣,或一日,或幾日,會將自己的生活做幾行交代。不涉及情感發泄,隻純粹的記事而已,我隨手一翻,隻見上麵寫著:“x年x月x日,小清返港,接他回來,穿白色毛衣,甚為可愛。”
我淡淡一笑,又翻了一頁,上書:“x年x月x日,小清和我吵架,要搬出去住,我不放心,不甘心,但如之奈何。”
“x年x月x日,我的戒指磨花,送俊清那枚,他到底從沒戴過,此生所願,終究是奢望。”
我麵無表情,繼續翻看:“x年x月x日,公司出問題,董事局、家族眾人隻憂心個人所得,內憂外患,俊清終於說來幫我,我心甚喜。”
我譏諷一笑,翻到中間:“x年x月x日,怎會發生如此荒誕的事?不,我不能允許發生如此荒誕的事,是他,一定是他,他逼迫我,侮辱我,處心積慮弄垮我的公司,還要處心積慮毀了我的人,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惡魔?”
“x年x月x日,天陰 壓抑,我終究是鬥不過他們,明明是個陷阱,我卻還是一腳踩下去。”
“x年月x日,這等醜聞一出,我已百口莫辯,林家聲譽毀於一旦,我也斯文掃地,難以收拾,無顏苟活了,也罷,我累了。”
“x年x月x日,就算死,也要把姆媽和俊清的生活安置好,還有薩琳娜,我平生未嚐虧欠一人,唯有她,終究是辜負了,希望他們能好好活吧。”
我啪的一下合上日記,定了定神,才又翻到最後一頁。貼著書皮,用透明膠粘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鑰匙,正是我要的東西。我揭下膠紙,把鑰匙拿出,又將那本手劄塞回書桌下麵的暗格,拍拍手,氣喘籲籲地坐下來。那枚鑰匙此刻安慰躺在我的手心,握得太緊,掌心微微發疼。我猶如 緊一個美妙的希望那般牢牢握住它,想到錢,想到我即將能得以開展的新未來,心中稍定,就在此時,卻聽見門外傳來輕聲的剝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