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的英俊臉龐,是不是真的還是他心中的那個樣子。

他怕他忘了。

他也是多麼想看看自己。

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謝維不同了。

他的眼睛,他自己毀掉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在浸在血中,發著幽幽的,絕望的紅光。

他從來沒見到過自己的眼睛是什麼樣子的。

從來沒有。

安零對著他看不見的太陽,緩緩伸出手,就像觸摸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虛幻,迷離。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謝容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打碎了他的所有夢想。

“是我的生日。”安零輕輕地,憂傷地,甜蜜地笑了,“是我二十三歲的生日。”

“是小維的忌日。”謝容是如此的深沉而傷痛,他並不總是無堅不摧的,他也有忍受不了的痛苦,“是小維死了七年的忌日。”

“你要給我慶祝嗎?”安零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仍舊沉浸在自己虛幻的世界中,“今天我過生,你是不是想帶我出去玩?我們可以一起去遊樂場,一起去蹦極,一起去看電影……”

“你這個瘋子。”謝容憎惡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令人唾棄的怪物,“瘋子。”

安零被謝容帶到了謝維的墓地。

墓碑上,大大的黑白照片,映著一個永遠也不會老去的十七歲少年。

謝容靜靜站著,對著那笑容耀眼的少年伸出手,觸到那冰冷紙質的一刻,熟悉的戰栗般的疼痛立刻從指尖傳導到了心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你會死,又為什麼,要讓他遇到安零。

“跪下。”抬腳踢向安零的膝蓋,他無法抑製自己對這個人的憎恨,“跪下。”

安零隻反抗了一會就放棄了,他太累了,他都站不住了。

“是你害死了他。”謝容陰沉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是你。”

安零無知無覺地點頭,“是我。”

“你知道我有多愛小維嗎?你知道小維和我是怎樣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嗎?你知道失去他我幾乎失去了一切嗎?”謝容低沉的聲音漸漸染上了抑製不住的痛苦,“我是那麼愛他!我們本應是一輩子在一起的!是你毀了這一切!”

“可最愛你的不是我嗎?”安零的聲音小小的,輕輕皺起了眉,表情有點困惑,“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啊。”

“住嘴。”謝容覺得自己又快發狂了,“住嘴。”

“那天我跑去找你,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抱我,你說你也愛我。”安零臉上又露出那種仿佛做夢般的虛幻笑容,“你不是愛我嗎?你說我的臉,我的鼻,我的唇,我的發,我的眼,都是你愛的樣子。”

“你愛我,你對那麼多人都說過的,我有證人。”安零甜蜜地笑了起來,那樣虛幻的笑容在謝容眼中驟然殘忍無比,仿佛張開了血盆大口要撲過來咬他,安零那麼開心地說著,“你不是愛我這個害死了小維的人嗎?”

簡直像生生咬下了他心上的一塊肉,謝容痛徹心扉,再難忍受,“你這個瘋子!瘋子!我恨你!”

“你愛我。”安零閉著眼微笑,那麼陶醉,那麼溫馨,“你愛我。”

“閉嘴!”謝容啪地一巴掌扇過去,卻驚見安零居然猛地睜開了那雙血紅的眼,朝他身上撲了過來,然後,他聽到了他熟悉的子彈穿透人體的聲音,那麼巨大,那麼可怕,瞬間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識。

隻是電光火石的一瞬,世界就不同了。

安零趴在謝容身上,背後是一個猙獰的彈孔。

“嗬嗬,你說你不喜歡瞎子……”安零還是笑著,那麼漂亮,那麼得意,那麼驕傲,就像他剛見他時那樣,就像那個十六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樣,就像那最初的最初擁有整個世界的寵愛的安大少爺一樣,“你看,為了和正常人一樣,我把聽音辨位練得有多好……”

謝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血,血,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血,為什麼趴在他身上的這個人在不停流血,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我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了,到底是怎麼了。

“我果然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吧……”安零費力地挪動腦袋,將唇移到他耳旁,他的嘴已經開始溢血了,可他不管不顧,還是那麼固執地說著,聲音直直鑽進謝容心裏,“我說過,我們是天生一對,你怎麼就不信呢……”

他的血流到謝容耳朵上,臉上,脖子上,燙,那麼燙,太燙了,整個身體都像要燒起來了。

“我們才是啊……”帶著無法言明的哀傷絕望,安零的頭輕輕靠到了謝容肩上,那雙勾魂攝魄的眼安靜合上了。

謝容卻仿佛在此刻突然驚醒過來一樣,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抖得那麼厲害,觸到那人血如泉湧的後背時,倏地往後縮了一下,沾到血的手上傳來被腐蝕般的劇痛,讓他的心也像被燒灼般抽搐起來,接著他猛地抱住了對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這具失去了知覺的身體,抱住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踉踉蹌蹌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