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到底沒讓葉希牧看到一滴眼淚。

站起來的時候,眼底赤紅微腫,眼眶卻是幹燥的,甚至連妝麵都沒有很明顯地花。她在葉希牧麵前,依然成熟、優美,豔冶而帶三份輕佻。就算有狼狽失態的時候,那也是暫時的。

開車送葉希牧回家,路上她就問了葉希牧一句話:“恨我嗎?”

葉希牧當時反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恨你?”

季辭雙目直視著前方的道路,沒有回答,車開得平穩而飛快。

於是葉希牧說:“不恨。”

*

車開到環保局家屬小區外停下,季辭拎了包跟隨葉希牧上樓。門被她給鎖上了,葉希牧身無分文,她打算去看看鎖頭,再去買個鎖找鎖匠。

誰知道走到門口,門口竟然站著兩個人。

季辭一看到那兩人就想往回走,這兩人是葉希牧的年級主任和班主任,都是實驗二中資曆很深的老師。雖然沒有帶過季辭,但季辭都認識。

然而那兩個人已經叫住了葉希牧。

兩位老師都是心急如焚的樣子,年級主任斥責道:“葉希牧!你跑哪兒去了,電話也沒人接?”

葉希牧也沒想到兩位老師都會找上門來,走上前去道了個歉,說:“我出門去沒帶鑰匙,電話也落家裏了。”

班主任生氣道:“你不知道今天是填誌願的截止日期?過了今天,以後就沒機會了!”

與兩位老師的激動形成對比,葉希牧依然很平靜,說:“我上午和您說過,我不報了。”

年級主任語氣嚴厲地說:“這麼大的事,你就這樣決定了?”

班主任也道:“複旦和上交也都是很好的學校,招生辦的老師親自來找過,說會有獎學金,專業也沒問題,你想清楚!”他臉色有點黑,眼睛裏有焦急、擔心,也有遺憾、失落。

季辭覺得自己不適合呆在這樣的氣氛裏,低聲對葉希牧說:“你和老師們聊,我去找鎖匠。”

正要走,卻被班主任叫住:“哎,你是哪個?”

還好他們不記得她。

季辭轉身,淡淡道:“他小姨。”

班主任和年級主任都打量起她來。所幸季辭今日開車回江城,穿的是寬鬆舒適的t恤和淺色牛仔褲,一直馬不停蹄,也沒來得及換。兩位老師隻覺得這年輕女子長得格外勾人,脖子上那條紅線太招眼,其他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不恰當的地方。

班主任看了一眼葉希牧:“你媽媽那邊還有別的親戚?之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季辭說:“不算很親。我之前一直在外地打工,這回回來,聽說他家裏出了事,過來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

江城人南下去廣東打工的年輕人不計其數,班主任又看了眼葉希牧,見他點了點頭,於是不再追問,心裏想著葉希牧這孩子長得好,母親那支人若是長得不好看,也確實說不過去。

季辭往樓下走,卻又被年級主任叫住,說:“希牧爸爸不在,你是他小姨,也算他長輩了。”年級主任走下來兩步,鄭重其事地對季辭說:“希牧打算放棄填報高考誌願,複讀一年,這對他來說是件很大的事,一步行差走錯,這輩子都會受到影響。他年紀還小,你是成年人,也有社會經驗,應該多和他參謀參謀。”

季辭看向葉希牧,葉希牧別開臉,沒給她看到表情。

他不想和她談論誌願和複讀的事。

他雖然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表現出來,但心底一定還是會覺得,要複讀很丟臉吧。

尤其在她麵前說出來。

季辭很客氣地說:“他年紀是小,但很有主見,他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

年級主任歎一口氣,問葉希牧:“你真的決定了?”

葉希牧說話的時候手背在身後,季辭看見他拎著袋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緊,手背上的四個指關節異常的堅硬清晰。

他語氣簡潔明確:“決定了。”

年級主任又是長長一歎,道:“也好。”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下樓梯。

葉希牧和季辭把兩位老師送出小區,年級主任又囑咐了葉希牧幾句,班主任則把季辭叫到一邊,低聲說:“……希牧……心理多少會受到影響,他爸爸又坐牢,一時半會出不來,如果可能的話……麻煩你幫忙,多陪他聊聊天,多開導開導他,這孩子得開心一點。”

班主任的憂慮之情都寫在臉上,季辭無法說出拒絕的話,隻得點了點頭。

班主任又道:“我總覺得你眼熟,想不起來哪裏見過。”

季辭克製著不露出本性,拿出在陳川家的禮貌笑道:“江城七十萬人,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當然有可能在哪裏見過。”

班主任點點頭,和年級主任一同開了車攔了出租車離開。

趁著還沒天黑,季辭去買了把防盜鎖,葉希牧找了鎖匠,回去撬了門,又換了新鎖。待換完鎖,鎖匠離開,黑暗的陰影就像一片巨大的羽毛,籠罩了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