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二十的飛機,等候時,早晨的陽光正透進高曠邃密的候機廳,一架架飛機停靠在航站樓外,白色的機身在藍天之下格外醒目。

葉希牧打開手機,上百條未讀信息。大多是因為高考的事探詢他、安慰他的,他看不過來,也不想看。

他不是神仙,也不是事事都能扛住,很多事情,他也會選擇逃避。這麼多的未讀消息,也是他繼續逃避的象征。

隻有一部分人的信息他會點開看。律師告知他八月份已經可以申請探監,並轉告他,父親想和他見麵。

高考落榜的事情他還沒告訴父親。但於他而言,倘若沒有好消息傳到父親耳朵裏,那必然就是壞消息。父親很可能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會向中隊主動提出要見他。

他的想法很簡單,現在不是去見父親的時候。他不想和父親坦白過去幾個月他到底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他覺得父親沒必要知曉。

但他也不想編造謊言欺騙父親,父親太了解他,他隱瞞不住的。

於是他請求律師轉告父親,自己一切都好,和朋友在外旅遊,過段時間再回來;九月正常上課,屆時會去看他。又附上一些家常瑣事,道是天天都有晨跑鍛煉,自己做飯,沒有挑食芹菜,雞蛋一天三個。此外,家裏的門壞了,換了新鎖,下次去探望他時,會把新的鑰匙帶給他。物價微漲,錢夠用,尚寬裕。

他很了解父親,知道後麵這些瑣言碎語,頂過一萬句“望勿擔心”。

最新的一條信息來自寧睿,幾分鍾前剛發,問他:“我8月16號升學宴,你來嗎?”

葉希牧想了想,終於還是打點精神,點開他的信息。前麵積累了很多條來自不同時間的未讀信息,寧睿問他考得怎麼樣,問他怎麼了,在哪,為什麼不回信息,說很擔心他。

葉希牧一條條地看下來,在心中對寧睿說:對不起。

他忽然覺得,去麵對之前同學和朋友的關心,也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艱難。

他想回複寧睿時,卻看到了下一條信息,下一條信息已經是許多天以後,是所有信息的倒數第二條。

寧睿問: “你和辭姐在一起嗎?”

你和辭姐在一起嗎?

信息的發出時間是半夜一點多。

葉希牧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機場的明媚陽光中,忽然參悟了這一句話中的玄機。

寧睿或許並不想發這條信息,卻又忍不住。他想讓自己看到這條信息,卻又僥幸地想自己會像對待之前他的信息一樣,徹底無視。於是他還是發了出來,以這種雙關的語氣。

在一起嗎?是物理位置上的在一起,還是情感關係上的在一起?

葉希牧望向一旁的季辭。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白相間的襯衣連裙,露出雙肩,喇叭樣的袖口是緋紅色,和她的嘴唇與耳墜是同樣顏色。

坐十四個小時的長途飛機對她來說和平時似乎沒有區別,她依然要穿得像牡丹一樣嬌豔招搖。

她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耳機上的麥克風拿到唇邊,以一種低沉的語調在說著什麼,咕噥著聽不出是什麼語言。但她有時候會笑得整個人都向一邊歪去,他還沒見過她這樣笑——原來她也是可以很明媚的。

她抬起眼睛,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她指尖向後抓了一下頭發,彎起唇角向他一笑,繼續和手機上的人說話。

葉希牧其實不知道,季辭現在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態在麵對他。

她曾經說,她要麼對他愛得深刻,要麼和他斷絕一切往來。她曾經做到了後者,可現在算什麼情況呢?

她打完了電話,收耳機線時,她旁邊座位上的男子拿了護照過來,似是問她一個什麼問題。那名男子二十七八歲,相貌英俊,著裝成熟有氣質。季辭翻著他的護照看了幾眼,指著他的簽證說了幾句什麼,兩個人就都笑起來。男子把護照收進黑色皮革的護照夾中,很自然地就和季辭攀談起來。

看上去挺般配的,無論年齡還是相貌。

葉希牧心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隨即生出幾分陌生的煩擾。

他攥著護照和機票,起身走去一邊,去看停機坪上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

很快廣播通知登機,他正走回去,聽見季辭在叫他:“希牧!葉希牧!”人很多,她拄著登機箱,東張西望地找他。

他快步走過去,腳步聲淹沒在人潮裏。她一轉身時,就險些撞上他。

她驚慌的眼神讓他意外的忍俊不禁。

“還笑!”她柳眉倒豎,忽的伸手重重地擰他的臉,“一轉身就沒了影,你是老須子嗎?”

剛才那個男子一臉莫名其妙地站在旁邊。

她同他說著別人聽不懂的方言,她罵他像老鼠一樣到處亂跑,但他聽著,竟覺得挺受用。

*

季辭過去從未坐過這一趟航班。她習慣了坐晚上出發的航班去歐洲,機上睡覺,抵達後便是白天,倒時差倒得比較容易。

這一趟白天上午起飛的航班,她坐上去之後,用頸枕、蒸汽眼罩、催眠音樂,卻無論如何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