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機上午餐時,她一連向空乘要了五杯香檳。
她第五次伸手的時候,身邊的葉希牧向後避讓,黑著一雙眼睛盯著她。
季辭解釋:“喝酒助眠。”
葉希牧說:“無節製的抽煙喝酒,都是缺乏自控能力的表現。”
從小到大,季辭雖然不是被人捧在掌心裏嬌寵著,但跟著陳川也算是橫行霸道,誰敢說她一句兩句的不是?像遲萬生這種罵過她的,都得被她找補回來。後來長大成人,會當麵教訓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葉希牧竟然敢教訓她。
這還是他第一次教訓她。
而且喝酒怎麼了,喝酒是人生裏頭難得的快活事。能考上二中的都是些好學生,學校老師不需要提醒學生不得抽煙喝酒。所以這話,是葉成林教他的吧?
季辭條件反射地要回擊,抽鬆安全帶,翻轉了個身,側著像是居高臨下地壓在葉希牧麵前。
她眼睛裏有戾氣,有驕橫氣,有肆意妄為。
葉希牧被她迫得向後退了一點,後背抵在椅背。他的眼睛漆黑,平靜,明亮,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畏懼神色。單眼皮上方有淺淺一條褶痕,睫毛不長,然而黑濃。
這樣一雙眼睛,既有剛強的男子氣,又莫名的引人愛憐心動。
他溫熱的、帶有他特有的氣息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季辭感覺酒勁有些衝頭,臉上微熱,頭中疼痛。
她想,和他爭辯的話說出來,是要覆蓋掉他父親對他的教育?是教他放開自己還是引他走上歧途?
高考的刺激又浮上心頭,來得真實又確定,是鮮明可感的切膚之痛。她想她絕不可能接受讓他再失敗一次。
季辭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著他的眼睛和彎彎的耳廓,臉上的恣橫漸漸褪去。
她笑了笑:“你說得對。”
她翻身回去坐好,放低座椅靠背,仰躺著戴上眼罩,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葉希牧低聲叫她:“季辭?”
她半夢半醒道:“叫我小姨。”
葉希牧一愣,慢慢沉下了目光。
酒有用,季辭到底還是睡著了。中間醒來一次去了趟洗手間,吃了點晚餐,喝了兩杯酒,然後接著睡。
葉希牧一直在用kindle看電子書,季辭注意到是一本叫什麼《世界偉大城市的保護——曆史大都會的毀滅與重建》。他看的書範圍很廣,季辭看過他家的書櫃,幾乎各種類型的書都有。
季辭再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葉希牧左肩上,裸露的肩膀上被蓋了一層飛機上的毯子。他閉著眼睛在睡覺,坐得很正。
季辭坐起來,慵懶地揉了揉脖子和肩膀,點開電子屏,看到距離飛機降落馬德裏的巴拉哈斯機場還有兩個小時。
拿出旅行用洗漱化妝包,她想要不要叫醒葉希牧讓自己出去,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叫醒他。
她轉頭看了眼葉希牧,他微仰著頭,鼻梁高挺,嘴唇稍薄,總像是抿著的。往下,下頷線清晰,凸起的喉結已經非常明顯。
她心中很靜,異常的靜而且愉悅,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愉悅。
她摸著下嘴唇,心裏很清楚,倘若這次回江城,她沒有再見到葉希牧,沒有見到為了去通知她一聲注意安全而落得那樣下場的葉希牧,她現在不會坐在這裏。
她可能自暴自棄,去了霧靈山,去找了岑崟,與令她毫無興趣的浮世共沉淪。
葉希牧是她生活裏的那麼一點點星火。
她知道這種愉悅短暫,甚至很難再有,所以她就這麼坐著,感受,而不打破。她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她不否認這次帶葉希牧來西班牙,有一半是出於衝動。她一生中做事,有幾件事不是出於衝動?她沒有告訴岑崟,至於回去之後會不會遇上什麼麻煩,她無心去想。
就這樣看了許久,這種靜謐與愉悅漸漸淡去,垂眸時,她看到自己有幾根發絲粘在他白色t恤的肩膀處。
靜電吸得很緊,她用指甲輕輕撥了兩下撥不掉,隻能一根根揀下來。她拈下來兩根,一抬頭,驀地發現他已經醒了,眼睛黑黑地盯著她。
這就有些尷尬了。
她道:“頭發。”
他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肩膀,又抬眼看向她。
季辭扯著最後一根的頭發一端往下拉,那發絲很長,像條極細小的蛇一樣在葉希牧肩上遊弋了許久才拉掉。季辭覺得這個時間格外的久,目光膠著,她都覺得葉希牧一定在懷疑她是不是故意拉這麼慢。
葉希牧說:“那個,多長?”他抬了抬目光。
季辭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露出疑惑的目光。
他右手食指在自己頸上劃了一下。
季辭意識到他說的是她那個細如發絲的紋身。
季辭眯起眼睛,狐狸一樣:“除了紋身師和我,沒人知道。”
她笑一笑,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