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

高建國又是驕傲又心疼兒子要受罪,左右為難了好久,最後想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那就是高城一心想進的裝甲部隊,最先進的就配備在北京軍區。

腹稿打了整兩天,給高城電話時手邊還放著最新的裝甲師訓練大綱。高建國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利誘、哄騙還是當二道販子,一定要把高城留在身邊。去鳥不拉屎的地方是為國為民,這駐守京師也是精忠報國。可他這頭摩拳擦掌好半天,那邊高城隻聽了個大概就很爽快地點頭:“好,那我不申請了,該分我到哪兒就到哪兒。”

高建國頓覺一拳打在棉花裏,白費力氣之餘他找了個相當臭屁的理由:城城準是想爸爸了,老子美啊……

自我催眠就是這樣產生的。

高大軍長此時是渾身毛孔無不舒泰,扳著指頭盤算,按規定得分到最基層當個小排長,嗯,城城一定得在基層磨煉幾年,不然後頭的路也走不順,可這分到哪個部隊就有講究……太顯眼的不行,那大都是關係戶暗箱操作,這麼紮堆對城城沒好處……太糟的也不行,啥事兒都落後有個屁機會鍛煉,咱寧要鳳頭不要牛後……太先進的不行,人會說他仗著老子摘桃子,得找半生不熟的……後勤部隊不行,我兒子就是個衝鋒陷陣的料……

盤算來盤算去,最後一掌拍案定音,老牌子部隊702團正改革,就去老王那兒!

主意拿定卻不敢張揚,唯恐高城炸了毛。高建國急召王慶瑞好一通商量,又拜托鐵路的老戰友這般那般安排,最後在702例行招兵,軍校順勢推薦之中,三名學生被招進702團,高城在列。

那時的高城終究是天真的,閉口不談老爹一心服從分配,就以為自己徹頭徹尾是普通一兵。可中國官場上哪兒少得了三親六故?軍校生涯的刻苦,做到的隻是摘去了“二世祖”的帽子,至於他軍長公子的緊箍咒,在他不自覺中,到底還是紮紮實實扣上了。

在702團的日子是高城最飛揚的時光,他被分進曆史最輝煌的鋼七連。那段歲月高城無論何時回想起來,都得意得五味俱全,微笑得熱淚盈眶。他記得剛進連隊那會兒戰士們各種鄉音俚語聽得他頭暈眼花,尤其是那個月牙眼的兵,一句唐山味兒的“ok”讓他直接噴了人一臉飯粒。他記得剛和伍六一照麵時那小子滿臉蠻橫,直到看到各項軍事指標高城都勝過他才心服口服。他記得文化不高的史今卻是標準的端方君子溫潤如玉,別人跟他跳腳他也隻是笑得曖昧又俗氣。

高城記得每一天他都在訓練場上和戰士們跌打滾爬弄得滿身泥漿,太陽下曬幹了號稱是新世紀的兵馬俑;他記得乘裝甲車爬陡坡,車身將近直立,他一手拽起倆跌倒的兵吼叫操作手前進再前進;他記得演習場上指揮戰車衝鋒陷陣帶領士兵圍追堵截;他記得籃球場上犯規牌桌上耍賴,聚餐上豪飲飲醉了一屋子人睡得口水橫流鼾聲滔滔……

軍校的兩名好友也一起到了702,擰眉毛在六連,還有一臉書生樣的下鋪兄弟被分在五連。等日後三人分別成了七連長六連長五連長,稱呼都改成老七老六老五,高城的鋼七連早包圓了全團所有比武獎項乃至享譽全軍,總算讓他老爹的營私舞弊完美地變成內舉不避親。

高城就這麼的,神氣地快樂地天天向上地,帶著史今伍六一他的左膀右臂,領著他的鋼七連在社會主義康莊大道上向前向前向前。眼前一輪紅日身後萬道霞光,他高城高老七奏是那披盔帶甲的裝甲老虎,帶著一群嗷嗷叫的虎犢子,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這活法,有滋有味,這日子,舒坦舒坦。

然而,照某地獄同誌的真理,日子太舒坦了,就得出問題。

這不,出問題了。

山地演習,702團首次慘敗。鋼七連算是戰損最少的,可也讓人打了個灰頭土臉。高城從沒打過這麼憋氣的仗,甫一開始就被人壓著打趕著跑。那藍軍打法何止缺德,簡直讓人想咒他們生兒子沒那啥眼。最後一天,全團士氣跌到穀底,隻有高城指揮的鋼七連依然士氣如虹,雖然此時他自己心裏的沮喪已到了嗓子眼了。

所以當許三多報告抓了藍軍一個中校時,高城滿心沮喪頓時化作滿腔怒火,手上掰斷了一根皮帶一路踩斷n根樹枝,氣勢洶洶前去“虐俘”。虧得指導員洪興國拉住先做了一通思想工作,高城這才收斂了鋼齒虎牙,故作平靜去接收。

那被俘的藍軍袁朗中校,高城一照麵就覺著此人天生欠抽。然而這天生欠抽的往往比較狡猾,不冷不熱幾個交鋒下來高城沒占到便宜,反而讓袁朗覺著這虎皮大貓咪特可愛,越炸毛越可愛。於是他就可勁地擼倒毛正玩得眉開眼笑,不妨高城突然淡淡一句“謝謝”,扭頭就跑,不奉陪了!

袁朗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噎得直翻白眼,這高城怎麼說跑就跑啊?難道在耳朵邊上說話,他怕癢?

接下來他鬧得越發變本加厲,當麵挖人都幹出來了。可高城還是那樣兒,除了給煙不給火將他一軍外,根本就是懶得理你。袁朗直到坐上來接他的車還在納悶,沒那麼玩不起吧?

他這“玩得起”正常人能否接受暫且不論,主要是袁朗那一伸腦袋一吹氣兒,無意間打開了高城塵封的記憶,高三那個夜晚,那個闖入夢境的人也是湊在耳邊那樣說話……繼而又想起軍校畢業前,操場邊的驚鴻一瞥,那人鬼魅般的身影來去無蹤,徒惹得自己悵然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