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隻在他說抱歉後頗不耐煩地嗤鼻:“你以為鋼七連的人那麼輸不起?選拔恪盡職守是責任,你道哪門子歉?……他以後?那是我鋼七連的事,不勞你A大隊操心,掛了!”
袁朗盯著嘟嘟作響的電話整十分鍾,有些回不過味兒來。忍不住去跟上司鐵路嘮嗑:“鐵大,你說這高城,又不罵我跑廢他的兵又掛我電話,他啥意思啊?”
鐵路老神在在地打電腦:“非要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再踹上幾腳,你才渾身舒泰是吧?”
“哪兒啊,我就是覺得吧,高城個暴脾氣的,他奏不該是這個反應。”
那高城該是什麼反應?鐵路並沒多想。鋼七連能把袁朗逼成一比九,說明這些年高城到底幹出了個模樣,不再是當年蘭州軍區那滿場蹦的大馬猴。在老夥計王慶瑞嘴裏,高城也由小家夥變成了小兔崽子,多少脫了點孩子味兒。
隻有高城他爹依然如故,高城再怎麼躲著他走,高建國叫兒子永遠是那聲奶聲奶氣的“城城”。鐵路一旦想起高建國那雙笑眯成月牙的虎目,就覺得高城即便把袁朗的三中隊給滅了吃了吞了,他也還是隻小老虎,幼齒的。
小老虎,爪子磨得再鋒利,多少還是假了老老虎的光。為了團報一句失誤就扯著大旗衝到團部打架,換誰誰都不會這麼幹,同樣換誰誰也不能就這麼算了。要不是他王叔護著他老子威信擋著,高城就算占盡了理也得和那幹事各打五十大板。
鋼七連解散在演習後就決定了,是高軍長簽署的命令,與此同時鐵路也聽高建國開始嘀咕高城的去向。果不其然,集團軍勁旅之一的師偵營被交到了高城手中。雖是當之無愧,卻終究讓鐵路看低了一眼,高城還是他爸爸的小屁孩兒。
所以當無意中在702團看到高城的時候,鐵路是驚訝的。因為這小屁孩兒顯得相當爺們兒,雖然正在幹那娘們兒嘰嘰的事。
高城在哭,當著一個一毛三一個二毛一的麵,嚎啕大哭。風紀扣開著,領子敞著,一手勾著一個兵的脖子把人腦袋往自己肩膀摁。那個兵死瞪著眼梗著脖子硬邦邦挺著,高城就使勁兒摁啊摁。倆人跟倔驢似的死強生挺,最終那個兵沒撐住,任由高城扳了他肩膀狠哭。
高城模糊不清地罵著,為什麼那麼傻……伍六一……到了外邊你咋辦……
鐵路了然,那就是那個跑斷韌帶的兵,高城最得意的穿甲彈,要複員了。鐵路想起幾天前高建國跟他抱怨:“你說城城這孩子,為了他的兵把叔叔伯伯求了個遍,他怎麼就不來問他老子呢?不知道那些叔叔伯伯都歸他老子管嗎?”鐵路當時回高建國,您不是指示叔叔伯伯們替他把人留下了麼?要是煩他跟你見外,就該公事公辦等他來求你。記得高建國訕笑了一下,那不是什麼……城城該沒麵兒了嘛。
看來如今高城還是沒了麵兒,該是這個兵自己沒接受吧。寧折不彎,沒種到南瓜地實在是可惜了啊。
鐵路站在屋外靜靜地看著屋內大雨滂沱,倆大男人抱在一塊兒脊梁還挺得倍兒直,一個摁脖子一個死咬牙,一個狠狠嚎嗓子一個死死咬著牙。高城嚎得沒一絲一毫不好意思,反倒讓鐵路覺得,那稀裏嘩啦滿麵肆流的液體,就該叫作英雄淚。
英雄淚,軍中槍,今日雙人成列,明朝從此天涯。
鐵路突然有些唏噓,說不清什麼滋味兒,就覺得高城五官都擠一塊兒挺招人心酸的。那倆軍官忒沒眼力見兒,也不說給塊手帕擦擦。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包餐巾紙,抽了兩張出來走進去,也不管那一毛三二毛一詫異的眼光,徑直塞到隻顧緊閉著眼嚎的高城手裏,未發一言便轉身離開了。
那一毛三和二毛一麵麵相覷,還沒醒過味兒來,又幾乎被高城一聲大吼震聾耳朵:“誰誰誰把這娘們兒嘰嘰的玩意兒塞我手裏?老子就嚎兩嗓子,沒沒沒哭!”
這聲純屬惱羞成怒的狡辯,頓時把高城剛硬朗起來的印象給大大壓了下去。鐵路沒走遠自然聽見了,後來跟王慶瑞談起來,被老夥計一頓搶白,那年高城去蘭州正趕上你打敗仗,你也就是他現在的年紀,也莫得見你多成熟嘛,還不是亂跳腳噻。
鐵路懶得跟他爭論自己這是軍人的榮譽,私底下他也知道自己有仇必報的性子,得罪過自己一次的人這輩子都難再讓他看一眼。所以半年後當成才被高城送回老A基地的時候,鐵路不由第一次認真審視起軍長家的寶貝疙瘩來。
對於成才,坦白說鐵路並不完全讚同袁朗的觀點。當然他同意把成才打回去,因為成才當時並不具備老A最需要的團隊精神。但是鐵路認為他心裏能裝下一個許三多就說明他的血不是冷的,他隻是個孩子,看著世故,卻並不精明。
不過每年A大隊選拔總是供過於求,鐵路也就由得袁朗找那百分百可靠的。並不是說鐵路認為成才不值得再給一次機會。隻是機會竟然是高城給的,他卻是有些意外。
那天他是偶爾路過袁朗辦公室,聽見袁朗難得的高聲嚷嚷,鐵路便放慢了腳步靠了過去,隔著門縫看見袁朗對著桌上電話極其嚴肅地一問一答,雙手規規矩矩地放著,老實得像小學生上課堂一樣。
打電話用免提是袁朗的習慣,他喜歡窩在椅子裏跟拆了骨頭架子似的賴著,倆手捧著psp打著,對著電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於是千回百繞的軍線那頭往往就隻聽到一絲縹緲虛無的人聲,就是不知道還在喘氣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