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教幹回來了,他們一起離開此地。費裏希南德此時還不知道,就是這場小插曲,竟然成為他以後了解佩利內心那複雜感情的唯一途徑。
插曲完。
到達梵帝崗的第二個夜晚,按照前一日的約定,費裏希南德前往雷斯林的房間聽他講述故事的後半部分。
夜晚的空氣仍然灼熱,月光的色彩蒼白得近乎慘淡,仿若人的歎息。黑暗掩蓋了俗世之物,隻留下恍若虛幻的神像被光照耀──這些都讓費裏希南德感到這裏不是雷斯林的房間,更像個祭壇──雷斯林也不是萬人景仰的大主教,而是在祭壇裏呻[yín]著的祭品。
雷斯林在黑暗裏長久地沈默著,仿佛已與夜色溶為一體,寂靜中費裏希南德隻聽見他上上下下的呼吸聲,那是一曲歌詠痛苦的詠歎調:這個人的萬千苦痛終於將隨著秘密的宣泄而顯露於世間了。費裏希南德亦沈默地等待著。
“洛麗婭,曾經誘惑過我……在她不明白男人到底是怎樣的生物的時候。”
“那你呢?你犯禁了嗎?”
“沒有……”雷斯林將頭埋進他的兩膝之間,發出深深的歎息:“那時我一直很驕傲,以世俗的眼光,用貴族的血統驕傲著……所以那時,我輕視她……”
隨著雷斯林的敘述,費裏希南德進入了他的記憶中:是的,那時侯雷斯林的確非常驕傲,在他耳邊還時時回響著上流社會的人所奏的旋律。雷斯林並不認為自己不會犯禁,但是他一直認為,將來讓他犯禁的必然是和他同樣驕傲並尊貴著的女子:她也許是皇後,也許是親王千金,也許是公爵夫人,即使她的美貌會逝去,她也仍能因自己的優雅和知性繼續驕傲下去──總之,那個人絕不會是洛麗婭,不會是無知和粗魯的化身。在雷斯林眼裏 ,洛麗婭的美不值一提。
是的,那時雷斯林在冷眼旁觀這個古老的三角迷題時暗自嘲笑兩位教士竟然被小小的莉莉姆奪去了心智。所以,當洛麗婭的嘴唇和他的嘴唇相觸時,雷斯林甚至否認那溫暖──於是這種對他人的毫無道理的蔑視遭到了報應:隨著偷情與政治之間等號的成立,騎士和貴婦之間的愛情成為冰冷的紙上符號,那些溫暖越來越深地刻進他心裏,如同洛麗婭那越來越脫俗的美麗容顏。盡管那時洛麗婭給她的溫暖是帶有想要確認某種事物意味的(或者可說是玩笑性質的)溫暖,它來自一個女人無望的舉動,但它還是成為某種感情萌生的契機。
“然後,我得到了她的消息,我想找到她,和她,還有帕羅蒂一起生活。”回憶結束,雷斯林的語氣又充滿大主教的自信:“我已經求得族人的同意,她將成為雷斯林大主教一生裏的唯一女性。”
“我想這是錯誤,”費裏希南德思索片刻後答道:“你承認也罷,否認也罷,你畢竟是個聖職者。”
“費裏希南德,我和你不同,我並不是因為虔誠才當上大主教,我隻是按照別人設定好的一切而生活,盡管自己對此並沒有什麽不滿,但是我的確為此犧牲大於得到。因此我必須再得到什麽(愛情),否則我的人生將會蒼白而虛偽,隻有這一點對我來說是令人難以忍受的。”
“也許這些漂亮話隻是一個沈迷於愛情的聖職者的托詞,為了滿足自己卑微的欲望。”費裏希南德說道。
雷斯林想了想,笑道:“也許是的。”
費裏希南德一時間不想再說什麽,他明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告解神父──雷斯林隻是想要有人傾聽,費裏希南德就是那個裝載秘密的土坑(並且費裏希南德身上還不會長出能發出“皇帝的耳朵是驢耳朵的”聲音的葉片),述說完之後雷斯林將毫不動搖地按照自己的所想而去做,但是費裏希南德提不起責備雷斯林的力氣,從以前起費裏希南德就覺得雷斯林不適合做聖職者:在費裏希南德以前居住的村莊裏,每一天都有人為愛而困惑,費裏希南德所能做的就是引導他們──費裏希南德覺得現在雷斯林就是這群人中的一位,他的煩惱不應該是被嚴厲譴責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