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算出來,推醒俊逸問:
“錢呢?”
“不看人家正睡得香?就等不到明天?在我皮包裏。”
李淑芬從皮包裏取出錢,又數了好半天,見和禮單上的數目相符,便用紙包了,鎖進自己皮箱,才歇下心來睡覺。
從此之後,麵對李淑芬,陳俊逸將沒有了自我,惡言冷語不敢還口,隻會竭力忍耐她的庸庸瑣瑣,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四
紅塵滾滾,世變無涯。
劉勇烈在機修廠,簡直是青雲直上。元旦過後,吳金梅和別的廠領導溝通了溝通,便任命勇烈為廠長助理,特騰了一孔窯洞給他宿辦合一。機修廠的幹部職工,對這小子羨慕地都有些嫉妒了。
吳金梅不知道,她對劉勇烈的特殊關照,反成了劉勇烈的負擔。
勇烈在原單位就已開始寫一個大部頭,調到機修廠後仍賊心不死,一有時間就寫。能寫的時間本就少,吳廠長卻不斷地給他壓擔子。這女人準備一兩年後調到一個行政單位去,想利用自己的關係給勇烈把機修廠廠長的位子謀到手,所以除讓他全盤管廠裏的事外,還一有機會就讓他和主管上級應酬。酒桌上,總是演員背台詞似的說套話,客套罷便沒話找話,有禮貌而無感情。
所謂“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必放蕩”,“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後書之”。隻是古來大凡作的好文章的人,常常將作文之道與立身之道混為一起,反活不好人。如屈原遭放逐,杜甫困頓一生,李白漂泊到死。勇烈即常常控製不住自己,說些並不謹重的話。發現任性放言人家不愛聽,他麵對的都是講實用的人時,為取悅於人而說實用的話,他又不擅長,強說必語言呆板乏味,隻好保持沉默,“話不投機半句多”。於是他便給人家古怪、倨傲的感覺。人家對他的這個感覺傳到他耳裏,他啞然失笑:“古怪不假,傲倒未必。其實我並不缺謙和。一副傲嘴臉,我也不齒,麵目可憎。”
如此他最怕應酬。不得不應酬,便覺很累,又為把自己不多的業餘時間,白白地浪費在那些形式主義沒有實際意義的事情上而苦悶異常。他不能碌碌無為,醉生夢死。
俊逸業餘時間多是看書,自己說看好書好比在享受精神盛宴。古今中外名著看了不少,思想由狹隘到放開,由單純到豐富。因此,他雖未上大學,身上卻不缺書生氣。這種書生氣,在李淑芬未走近他時,還讓她有些好感。然而走近他後,由於她的無知,他的精神追求便對她是一片黑暗。而她所能看到的,是在現實生活中,陳俊逸極無能,於是就像葉公好龍一樣,陳俊逸失去了光彩。她因此還看不起所有書生,覺所有書生都是無能的。在她心目中,能弄來錢,才算是“能人”。
有一次,俊逸得了一部好書,如獲至寶,讀個如癡如醉,忘了李淑芬要他做的事。李淑芬一氣之下,搶過書扔進了爐子。而以對李淑芬忍讓為能事的陳俊逸,竟暴跳如雷,幾乎沒把巴掌抽到李淑芬臉上。
得知勇烈愛好寫作,俊逸竟激動起來,道:“你從黃土高坡走出又走入,必然有許多頓悟。我勸你不妨將那頓悟以小說的形式寫出來。短則不能痛快淋漓,不如就來個鴻篇巨著。內容我都想好了:現代與過去,磊落與狡黠,淳樸與虛偽,偉大與卑瑣,活潑與古板,粗獷與細膩,達觀與憂思……兩兩相織,織出反差來,從而振聾發聵。畫麵應該廣闊,人物當然眾多。畫麵無處不空靈深遠,人物個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通部激情充沛,思想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