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受見識的局限,對勇烈這種人遇到的小小挫折,都大驚小怪,而對其所取得的成績卻常常視而不見。勇烈寫作一投入,就不覺禸體的存在,人活得隻剩下了靈魂,一副神經質、心事重重的樣子。去野外散悶,因心中滿裝著要寫的人和事,過路人問他一聲,也嚇他一跳,看著人直發呆。村裏人和他說話,他也常常心不在焉,所答非所問。於是村裏人都說,劉家的勇勇一定有什麼問題,多半有精神病,被單位開除了。

這話傳到劉母耳裏,老太太心情格外沉重。她從聚在一起的人們旁邊走過時,就不由懷疑人家在議論她的兒子。因為山裏人的生活乏味,兒子剛好成了人們乏味生活的調料。一天,她進了勇烈窯裏,坐在木墩上說:

“勇勇,把你寫的稿子給娘念念!”

“娘怎麼想起這個?”

“不問,隻念!”

勇烈隻得給老太太念了起來。老太太聽著聽著,就正襟危坐,待勇烈念完已寫出的內容,老太太竟擦起了眼角。

“好,寫得好!像寫的咱避難堡,娘聽著,都想起了你那過世的爺爺、奶奶。”

“日後就寫到村裏的年輕人了。”

“寫出來些,給娘念些。哪塊兒寫得不真,娘還能給你說說。”

“巴不得哩。”

“人都說你瘋了,娘也當你瘋了。看來隻有俊兒那孩子懂你,在撐著你寫書。那孩子也不容易,你日後要好好待承那孩子。”

“這還用娘說?‘知恩不報非君子’,待書寫完了,他要我怎麼樣,我就給他怎麼樣。嘿,我的老娘真好!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娘會懂我的。”

勇烈摟著母親,美美地親了一口。老太太疼愛地打了一下兒子,滿臉幸福的笑。

中國人“官本位”思想嚴重。劉母也不能免俗,認為讀書就是為了做官。人與人的不同是多麼巨大,而家長將自己絕對正確的人生經驗死給孩子套,又是多麼荒謬,不近情理。這個淺顯的道理,一些家長卻至死不懂,傷透孩子的心也傷了自己的心。愛孩子,也不是這麼個愛法。這不是愛護,而是戕害。不過,劉母卻最會愛孩子,並不將自己的意誌強加於孩子。

受老母鼓舞,勇烈一時激動,竟擬了個橫幅,握管書之,並貼在了窯壁上。為:屈子李杜魯迅已成灰,後不見來者,今日之風流,不我待誰?

一個人可笑不可怕,可怕的是許多人覺一個不可笑的人可笑。然而勇烈寄傲於筆紙,對村裏人說他是瘋子一點也不在意,還在心裏好笑道:“我是精神病,但不是笨蛋,笨蛋沒有精神,瞧我多有精神!真正的藝術者,都是精神病!”

一個月後的一個禮拜天,俊逸如約給勇烈送來了50元。老太太熱情得不行,喊勇烈捉雞,他要給幹兒子做雞吃。

“不行不行。來得隨便,去得隨便,才是常來常往之道麼。”

“就這一回,娘也沒多的雞給你殺。”

“我要趕末班車,娘做雞我也吃不上。”

“明早走吧!鎮上去西安的車起身早,到縣城趕得上上班。勇勇原先就常早上走。”

俊逸故意下午才來,正是這個心。

勇烈便借了輛摩托,預備第二天早起送俊逸去鎮上。

夜裏,俊逸自然與勇烈同睡。勇烈一覺醒來,發覺俊逸的手竟在自己褲衩裏。他本來沒在意,還想好了早起要嘲笑俊逸把自己當成了李淑芬。不想當他拿開俊逸的手時,俊逸的手卻忽然一顫。這一顫,說明俊逸醒著,是有意識的。勇烈什麼都明白了。

在朋友關係中,俊逸待勇烈如此之好,雖不常有,卻是常情,勇烈並不覺怪異。讓他一直怪異的,是俊逸看他的眼神。現在他明白了,跟傾慕自己的女孩是一回事。也就是說,陳俊逸是個同性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