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捕獵。
血跡模糊在記憶裏,過於依稀。
然被觸動的時候,也是有的。
比如夜裏趙光義睜開眼睛,發現李重光已經不在身邊。
披一襲白衣,清瘦如斯,簡直將要融化於月華。
不太決絕不太激烈,就是那麼濃鬱的寂寞。
平靜的眼眸,枯井,卻不是死水。
波瀾會微動,就在這種獨自一人的時候。
那人輕輕吟著什麼,長發被風吹起,眼神錯落裏,滿庭春色,已燃燒殆盡。
豔絕群芳的淡。
如此驚豔。
如此……無法言說的酸澀。
舔舐傷口嗎。
趙光義出入冰天雪地都不會顫唞的身軀,此刻竟然覺得冷。
在被風聲和隱隱作祟的恐懼吞沒的夜裏,戰壕後,有時趙光義也會覺得,自己一旦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血,無窮無盡的血。
那時的他,也隻是和普通士兵一樣地恐懼著。
傷,會在這同樣的無邊夜色裏,複發吧。
然而趙光義還是閉上了眼。
——我們都是困獸。一個眼神足矣。
——傷口太深,此刻才被承認,宿疾已不得救。我們注定,將會自傷互傷。
卻又在這滿地哀涼的時候,無言地,互相安慰著。
糾結既然沒有頭,當然也不會有尾。
趙弘如此,趙炎如此。
趙弘為什麼會愛上?
開始是因為驚豔吧,後來……後來,大概是迷戀上了那靜。
那樣令他心靜的人。
從來隻有一個。
而趙炎向來不期待天長地久。
那麼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或許,隻是補全一個傷口。
都想有人,能一起走。
他們從不說出口的寂寞,隻有那個人了解。
閻王的母親很關心他,每天會派了小鬼大喊:“閻王,你媽叫你回家吃飯!”
月老不但是高度近視加散光,而且你問他能不能把我下一世姻緣安排好一點的時候,他還會一本正經地告訴你:“我隻是在打紅色的醬油。”
如上,沒有人在意誰和誰幾生幾世能否廝守。
一切的路,要自己走。
趙炎記得那人寬廣的衣袖,他笑的時候,中庭有柳。
刹那滿眼絕勝煙柳,君子如玉。
凝固了一眼裏,那麼多年決絕的等候。
奈何橋,等不久。
此處扶欄不穩,新鬼站上去極易墜河,一旦落去,那河裏的水便是孟婆湯原料,純天然,所以遺忘效果奇佳。
鬼們忘得太厲害,個個身形便似一張白紙,空餘空白。
連胎都轉不成。
於是隻好一遍又一遍跳河,直到徹底不餘一切,化作三界悲哀幽魂。
無奈的淨化。
趙炎不傻,他知道,那人必無牽掛。
而他,在牽掛他。
所以他平平穩穩來至孟婆麵前,步履深沉。
——究竟有多少人,掌握得了命運。
連清潔大媽都不見了。
趙炎攤開手掌,紋路很有條理。
但是就像華容道,你了然每個步驟。
卻仍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白宿也是從小就認識的。
初次見到那個男孩的時候,差點認錯。
清秀麵容,細長眼睛,輕輕眯起有三分莫名的冷。
他和趙弘都一樣,瞬間失了神。
隻是以為,是那個人。
那男孩看見趙弘,一笑。
白宿自樹上丟了兩個果子下來,一不留神就狼狽地跌了下來。
趙弘下意識去扶,男孩有點臉紅,但還是微笑:“我叫白宿。”
嗬,原來不是。
那是別人的孽緣。
兩個果子,趙炎一個沒吃。
自此,就算亂花迷了誰的眼,就算誰不自知。
都不管他事。
燈火落。
李從嘉很久沒見了,總感覺距離那麼遠。
前世的分水嶺,如何能過。
真正想說的話總是無法準確地說。
據稱趙弘這幾天氣色不錯,是否已經發生了什麼?
有些煩躁。
讀詩經,擊鼓一篇,見將士緩緩唱,執子之手。
雖不喜這一句,但卻背下了整篇。
現在才知道,執子之手,也要有手可拉。
他仍然驕傲仍然自負,但,他終於發現他寂寞。
流淚不是他會做的事。
他寧肯流血。
手裏的紙恍然飄落,白色的紙質利器,割破兩世緣分。
一驚,猛然於深思中驚醒。
血在流,晚上逆行,顯得無奈分外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