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循環。
人不似人,鬼不像鬼,偏生還留著一口氣,死不掉,就這麼不上不下。
“老爺,你最近疼得厲害,老奴下狠手了。”
我還是未回答,春總管歎了一聲,然後取太陽、率穀,爾後閃火用罐,留了半柱香的時間,使血吸出。
刺絡拔罐,本是辛苦事,但是我渾渾噩噩,毫無知覺。
“哎!”春總管長歎一聲,替我擦幹血漬,卷了小布包出門去。本王坐在原處,輕輕撫了撫案頭插著的瓊花,又感一陣頭疼,如針紮斧鑿,眼前閃黑了一下,趴倒在案。
“殿下怎麼樣?”——這是齊總管,他總是改不了舊口。
“沒辦法。”
“什麼叫沒辦法?”
“老爺正氣虧虛、外邪入侵,氣機逆亂壅滯……”
“那不正好適用放血之法?”
“有一黑點拔不出。”
“什麼?”
“是心病,能治的隻有老爺自己,可是……他不想活,能有什麼辦法?”
窗外的人雙雙沉默了下來,許久,齊總管道:“那個人還會來麼?”
春總管道:“首輔怎麼會有時間到這裏來?”
齊總管怒道:“這等無恥小人,倒是錯看了他!跟許三公子一比簡直就是……”
“噓,你小聲些!”春總管火燒火燎一聲大喝,隻可惜,前句話依舊入了我的耳。
我垂下眼,畫案上有一張未上色的海棠圖,墨莖白蕊,冷秀非常。
多麼……像他。
……
“老爺,正值龍船市,畫舫有唱《千金記》,曲先生下了帖子請老爺去,老爺……”
“不去。”話音剛落,門簾子一打走進一個人來,同我一般年紀,白麵長須,布巾束發,穿著繡了忍冬的石青色錦袍,穩重儒雅。
“我就知道訶兄不賞臉,所以親自來請。”他笑道。
我隱姓埋名,稽訶,訶祭,兩個字,足夠訴盡我一生顛倒紅塵。
初到揚州便認識了曲扶。那時正值他過身百日,我到寒山寺找高僧操持法事,在寺前被人偷去荷包,恰逢他路見不平追了回來,就這樣一來二去認識了。
曲扶雖是揚州富商,但為人甚是豪爽,大有千金散去還複來的架勢,每日裏同我飲酒,明知我有心事,亦從不探問。隻是經常卷了我的字畫去,或賣或送?我並不知情。
“你不去可惜了。”
“嗯?”
“今日畫舫上的這位,可是京裏的清倌人,大名鼎鼎,被揚州富商收為二房,這是最後一唱了。”
“哦。”
“你不問問是誰收的?”
我搖搖頭,整個世間都與我無關,我為何要關心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哎,你可當真無趣!是我!是我收的!”
“哦。”——還是淡淡地答,終於激怒了一心炫耀的曲扶,他一把拉起我,氣勢洶洶地對春總管吩咐著:“去,把你家老爺的衣服拿過來。”春總管急急忙忙取了,曲扶拿過搭在肩上,扯著我的袖子將我狠狠拉出去,我微微一用力,掙脫了。
“我去便是了。”
畫舫也好,青樓也罷,就算是這大院,我隻是個看客,站在哪裏是無所謂的,我一直都在半空飄著,飄到這身軀油盡燈枯的那一日,便是我超脫之時。
我曾答應過你,活下去,我信守承諾,活下去。怎麼活,便是我的事了,我多糟踐自己一日,便離你近了一日,自去年伏月二十九日夜,倒數下世的日子就是下半生最快樂的事。
生不如死,就隻得盼著死。
曲扶歎了歎,“你這人——做什麼都這般了無趣味,也不知活著是為什麼。”說罷,匆匆拉著我登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