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七 而今真個悔多情(1 / 2)

鄉下破舊的茅屋遮不住嚴寒,風雪呼嘯,爭先恐後從破紙窗鑽進來,順帶撞開搖搖欲墜的木門。炕床下沒有炭火,單薄衣衫形同無物,冷硬磚石硌得皮肉生疼。

觀鶯蜷縮著身子,拚了命保持清醒。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很多人都這麼說,不啻打板子的家丁,凶神惡煞的管事婆子,送她來莊子的馬夫,還有那個捋著胡子、故弄玄虛的赤腳郎中。

隻有這兒莊頭的娘子看著她可憐,時不時會送一碗粥來,探探鼻息,看她是否還有氣。也難怪,這個樸實的莊稼女人福氣深厚,不到四十就添了外孫,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正是做母親的慈愛心腸泛濫的時候。

半昏半醒之間,觀鶯聽見莊頭娘子和不知誰說話,可憐剛送來的丫頭,年紀輕輕就遭這麼大的罪過,該多傷身子。

“我記著,我家閨女定親事的時候,也就她這麼大,轉眼都當娘了。要說人活一輩子,有什麼是熬不過去的,何苦來的……嘖嘖,作孽呀……”

婦人們以為觀鶯不會醒,就隔著一道泥牆嘁喳,殊不知她聽得真切。押車的婆子是主家太太陪嫁心腹,將內宅陰私宣揚了個幹淨,能有什麼呢?不過是做丫鬟的下賤無恥,勾引老少爺們到了床榻上,山雞妄想飛上枝頭,肚裏有了孽種還說不清、道不明,一劑湯藥灌下去,打發了了事。

百口莫辯的滋味,觀鶯也不是第一次嚐到了。分明是那些髒臭男人,看她年輕美貌,一個個伸出手來作踐,都說了是下賤的丫鬟,她如何能反抗——她伺候的主子,隻是一個最不得寵的姨娘,平日連大聲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哪裏能護得住她?

要說那個姨娘……和她的親娘,還有幾分相似。懦弱,平庸,偏又不甘淹沒在後宅,總想拔尖又沒有機會,氣急了,就拿她打罵發泄。

身子已經麻木,痛覺也趨於模糊,觀鶯隻覺得惡心,墮胎藥的味兒還翻騰在喉嚨裏,揮之不去幾乎作嘔。不是說郎中懸壺濟世嗎,為什麼,還要配出這種損陰德的東西?

最難熬的時候,三魂七魄仿佛都被抽離出身體,肚子裏那塊多餘的肉被清理掉,對她反而是件好事,總算不用提心吊膽了,也不必和她那狠心的娘一樣,生了孩子照樣是個被看不起的,守著一間小屋,過得暗無天日,硬生生熬磨幹淨了最好的歲數,隨即被掃地出門。

額頭很燙,觀鶯知道自己在發燒,沒有一塊淘好的冷巾子可以降溫,也沒有紅糖薑水祛寒。莊頭娘子這兩天也不勤來了,人家有好端端的日子,也是在東家和太太手下討生活的,哪會為了一個肮髒低賤的丫鬟,濫做好人,違背了主家的意思呢?

同樣是東家……人和人啊,比較起來、較了真是會出事兒的。

怨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從前那戶人家多好呀,規矩嚴苛,可是沒有動輒打罵下人撒氣的,也沒有什麼不堪的後院醜聞,家裏的人個個有教養。還有那位江小少爺,會衝著她樂嗬嗬地笑,朝她手裏塞熱騰騰剛出鍋的棗泥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