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因是頭一次來,錦書似乎不太認得路,全靠水芸引領,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刻意在避開路人的目光,努力低下頭,將自己的容貌掩藏在鬥篷寬大的兜帽邊緣中。
樓裏的許多姑娘,頭一次出門時都是這樣的,沈淵親眼見過太多,她們總覺路過的視線灼人,仿佛一眼就能將自己的身份看透,進而生出不屑。其實……似這般清修地,人人隻求自己心中所念,哪裏會在意身邊經過的女子,是從哪道門裏出來的呢?
“姑娘,雪天路難行,咱們何苦來這一趟。”地麵打滑,天上還飄著細碎雪花,緋月為沈淵撐著傘,同緋雲小心翼翼攙扶她行走。沈淵提著裙角,透過傘緣偏頭去看天空,半透明的雲朵稀稀疏疏,不算十分晴朗,卻很舒服。
“正是這樣的景色才好看,又不是大雪封山,能行走就好。”冷香花魁心情上佳,差點跟丟了許琴師。主仆三個徘徊在大殿外,假作尋找祈福樹上萬千紅絲帶中之一,沈淵的眼神卻時不時往三官殿中瞟。
神像之下,許錦書奉上供果,按著規矩為三官點燃香燭,一步步做得有模有樣,行的九拜大禮,水芸緊隨其後。隔得太遠,沈淵看不清許錦書的神態,瞧著她身形卻不再拘謹刻板,已然逐漸舒展開來。
如花魁娘子所言,琴師從前並不留心於鬼神事,對一應的禮節也不熟悉,不過是臨時抱佛腳,偷偷找盛秋筱問詢一番,練了兩日。虧得她心意虔誠,秋筱也多隨和,並非像花魁教習蓼塵時苛刻,學起來輕鬆,很快便成了。
她不喜歡將心意宣之於口,俯首深深跪倒在神像前,絲毫不敢懈怠,心中默念著所求所願,期盼神明能夠稍作垂憐,感念她一介小小琴女的柔腸百轉,讓心上人早日得以相見,或幹脆給她一個痛快,一別兩款,切勿再念。
是呀……他們相識的地方,畢竟叫作冷香閣,是青樓,是勾欄瓦舍。彼時耳鬢廝磨的情意或許不摻假,可負心薄幸的選擇,也不見得就艱難。
花魁娘子屬實清高,甚少對誰主動親近,卻也不是個壞心眼的,臘八早飯時一番太極,她不將話說穿,許錦書便願意裝裝傻,不提會哭起來的事兒,陪這位嘴硬的小姐好好吃頓飯,也讓自己不那麼難堪。
此後錦書休寄,畫樓煙雨無憑。
娘親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兒,不也是因為父親的背棄麼?
隻是,隻是……說到底,窗戶紙還是在的吧,花魁做事向來雷厲風行,若真是發現那胡人負了心,相必應該當即發作,逼著自己斬斷情絲,來個長痛不如短痛。
錦書心中千頭萬緒,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去尋秋筱的時候,她甚至主動坦白是為了求姻緣,才想學叩拜三官的禮。那會兒,盛姑娘頗為驚訝,欲言又止,隨即反應過來,熱情地拉著她說交給自己。
對了,冷香閣中,人人都知道,盛姑娘和花魁娘子是最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