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裏抬出一頂花轎,已經不是什麼稀罕景色,若再沒有鑼鼓喧天的排場,甚至不會吸引路人駐足多看一眼。
緋雲熬了幾個晚上,繡出一對漂亮的鴛鴦田田荷包,給新娘作添妝,大紅綢麵綴著鵝黃流蘇,水禽栩栩如生,內裏分別藏著一隻蝦須鐲與幾張銀票。
新娘名叫綠珠,是冷香閣後院的粗使丫頭,長相並不算美人,性子也內斂,接她走的是兒時鄰家的青梅竹馬。
“這……緋雲姐姐,這萬萬使不得。”綠珠經手便推辭,無論如何不肯收下:“我進來這些年,多虧了姐姐照拂,恩情無以為報,怎還好收姐姐的東西。”
“這麼多年,眼見你是熬出頭了,我替你高興。”緋雲一把塞進綠珠袖中,扶著她進花轎:“往後,好好過日子,帶兒女來看我,便是對得起我了。”
新郎似乎不善言辭,默默向緋雲點點頭算是致謝。轎簾落下,新郎沒有騎馬,跟在轎子前一同步行離開。緋雲沒有久留,目送著一行人拐過街角便回了。
大丫鬟還有針線要做,為著綠珠嫁人,緋雲悄悄擱置下繡給花魁的手爐套,如今婚事已了,她且要加著緊,別被主子發現才好。
每年春日三月,柳梢剛冒出星星綠芽,正是冷香閣買進丫鬟的時候。墨觴夫人親自在場,後院側門打開,牙婆領著女孩們進來,跪在地上一字排開,供人挑選。
許多年裏沈淵抱恙,倒春寒出不得門,是以隻親眼見過一次。那天日頭不錯,花魁攏著蓮青色湖緞衫,薄呢裏子熨帖又暖和,有風吹過來,鬢角碎發被擋在麵紗外,蹭不掉勉強修飾氣色的淡紅胭脂。
“你肯出門,我很歡喜。”墨觴夫人不急著相看女孩,牽過沈淵的手在掌心,細細端詳自己也多日未得見的女兒:“小姐大了,我不舍得緊你,今天采買丫頭,你正好跟著看一看,自己挑選,喜歡哪個就留下。”
麵紗柔軟,外嵌著細銀絲,隨擺動如水紋波光瀲灩,花魁娘子擺頭:“我已有緋月與緋雲,都是極貼心的,不需旁人。娘親既帶我長見識,我粗粗看過就好,去留還是娘親做主。”
牙婆聽著樓主與花魁敘話,隻管低頭看自己腳尖,時不時盯一眼女孩們,看她們是否老實。石磚地麵沒鋪東西,膝蓋早該痛了,女孩們卻安靜得出奇,忍著痛不敢發出多餘聲響。
不像人家裏的孩子,像一群小鵪鶉,木訥、怯縮——花魁上眼瞧過一遍,如是覺著。
女孩們經過牙婆挑揀,都是眉眼周正,手腳利落,沈淵確實用了心,指出四個長相最普通的給養母過目,墨觴夫人還打趣稱,莫不是姑娘家長大了,也學會了吃醋。
“娘親知道我的,我要是起了醋勁兒,連這幾個都不肯留,非得叫這位媽媽費心,重新送幾個貌醜粗鄙的來。”花魁娘子隻是餘光掃過牙婆麵上,對方忙不迭訕笑,福了福身子客套說不敢當。
墨觴夫人如何不知曉沈淵的心意,丫頭命賤,來往的客人不論誰瞧上了,拉去強作了倌兒也無可厚非,幾兩銀子便擺平。與其叫她們平白受欺辱,或仗著容貌起了不該有的貪念,還不如從根本上斷幹淨的好。
那四個女孩最終都被留下,和墨觴夫人另選的同伴們一起進入後院,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成了粗使丫頭,日日重複繁重枯燥的活計,無非劈柴挑水,掃地洗衣。後院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丫頭,無人會在意她們瘦弱的身板磋磨得日漸結實,稚嫩的容貌也隨著年月朝平庸發展,於是少女最鮮豔的歲數在灰暗中流逝,可也很大程度上保護了她們,免於陷入前麵樓上的種種風波,還有不懷好意者的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