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花魁搬進園子,冷香閣頂樓的繡房中很久沒有擺過酒席——其實也不過三味家常熱菜,一葷二素,另一湯羹、一麵點、一甜食。花魁拆散了頭發,半邊斜梳小墮馬,壓兩枚苗銀蝴蝶釵,特意換了身半舊衣裳,顏色仍然鮮亮,妃色裙角用金銀絲同撚,繡了叢牡丹花。
離雪城不會來陪沈淵過除夕,初一夜裏這頓飯卻是無論如何不會缺席的。沈淵從不問他為何,離雪城似乎也坦然,老生常談樣地誇讚千層油糕可口:“我樂館裏的人,於廚藝上是最不精通的,還好有淵妹妹和夫人記掛,年夜飯桌上才能多一份人間煙火的安慰。”
“瞧你說的,被你院裏燒柴的老叔聽見,該難過了。”沈淵洗淨了脂粉,清水芙蓉麵楚楚分明,言笑間不像一位花魁,眉眼彎彎,仿佛隻是尋常市井家的小女兒:“油糕甜膩,新年討個彩頭便罷,可不興讓你當飯吃的,今兒沒有了,委屈雪城哥哥,嚐嚐剛做的貴妃餅。”
花魁私人的會客沒有勞動灶上,隻叫身邊兩個大丫鬟親自下廚,緋月擅長棲鳳風味,剛出水的鮮藕挑嫩瓜,與新蔥白快刀切絲,熱油下鍋,隻用雪花鹽調味翻炒,臨裝盤前滴進老醋便成;鍋中燉上魚圓湯,還騰出手包了餃子,嫩嫩的菜芽裹進肉蓉為餡,隱隱透出翠瑩瑩顏色,叫人好生食指大動。
緋雲出來得遲些,守著芙蓉鴨子半刻也離不開,還得是叫盛秋筱搭手,取來她們自己屋裏發的豆芽兒,擇洗幹淨等著烹製,又挑揀青瓜、洋辣、生番薯,拚成四色。
盛秋筱身上本還有差事,花魁點明了要她“晚飯後”去探視祝遠靜,她尚未思索妥當如何開口,恰好花魁身邊人喊她過去,正是打探小姐心意的好機會。兩個大丫鬟也坦率,告知她是離雪城公子前來相聚,小姐心情正好,大約今天也顧不得什麼祝遠靜了。
“姑娘也莫憂心,我們小姐叫你去見遠靜,多半是為著你做事穩重,說話周到,不會讓那丫頭發起瘋來。”緋月說著洗幹淨了手上麵粉,找出食盒擦拭,前麵樓上燈火四起,早到了該用晚飯的時辰了。
冷香灶上人手充裕,廚娘今天準備的晚飯規格不減,且仍有五色果子供眾人取用,照往年規矩,蒸籠不停歇到初二。白日裏,州來山莊的果子露可口,盛秋筱難免貪杯,隨著多用了幾筷荷葉鴨,又用米粥醒酒,故而並不覺得餓,溫嫂子送上去的飯菜隻動了動,大半都賞了小菊。
初一夜裏照舊沒有太多客人,秋筱也難得清閑,沿途路過許錦書處,兩相感慨幾句春溪命薄,錦書便匆匆趕去樓上,給專程來尋她的貴客奏曲。看著琴師青柳色背影,有那樣一瞬間,盛秋筱覺得一切都沒有變,還是當初冷香眾人雖有吵鬧,但諸事都算平靜安寧的時候。
八角提梁食盒雕刻的是喜鵲登枝,緋月在樓梯轉角處偶遇灶上的小丫頭,手中端著盤點心,是酥油泡螺,儼然剛剛揀成,顏色乳白,聞著便香甜。小丫頭險些撞個滿懷,急忙低頭賠禮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