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已經接近銀盤,然而相似並非相同,正如人世間悲歡離合,總少圓滿。小閣主沒有喝酒,卻生出微微醉意,看著眼前的盛秋筱也那樣不真實,好像隻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人兒罷了。
清醒又糊塗,柔弱又剛強,明明主意比誰都拿得準,外表卻如菟絲花溫順婉轉。世間真有這樣的人麼?恐怕隻存在於話本子裏。花魁娘子雙眼迷離,假裝已經困倦,用餘光偷偷將盛秋筱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沈淵知道,自己愈發喜歡這個女子了,既欣賞她獨立的品格,又羨慕她敢愛敢恨,得深情則投桃報李,遇背叛便決然離開。但凡自個兒有盛氏一半灑脫,也不至於被區區一個離雪城惹得大哭,寢食難安好些時日。
她問盛秋筱,當真不覺得難過嗎?對方卻伸過手,撥開自己不知何時掛在發梢的綢帶,眨巴著眼睛,全然一副無辜的樣子:“不會啊,姐姐,你細想,他非良人,卻能偽裝得天衣無縫,若將來他娶了別家女子,我再放得下,也少不了悵然若失一場。今兒我明白他的嘴臉,本不值得我為他用心,一下子免去太多無謂煩惱,豈非是我的福報?”
“話雖如此,秋丫頭,你要是有什麼,便在我這兒都發泄幹淨,別出去讓客人看見。”小閣主半開玩笑道,“還真是了,我幾乎沒見過你哭,秋兒,你比我還小許多歲,其實大可不必壓抑自己。”
盛秋筱莞爾不語,低下頭專心拿著筷子吃飯。何嫂子燒了幾十年的菜,手藝比幾個丫頭都精湛,盛秋筱本人也自愧不如,將整盤鮮蘑菜心掃空大半,幹絲豆花也撈得幹淨。她不是第一次和花魁同桌用飯,知道對方私下並不苛求講究,沒有餓肚子的假斯文,於是秋筱大可以放開,笑眯眯問幹絲豆花還有麼?
“想得真美,這東西好吃不好做,何嫂子腰疼,你就饒了她吧。”
丫鬟們已經煮好了消食茶,熱熱地喝下去,不僅助克化,還能暖胃安神。小閣主捧著茶盅,賞給盛秋筱半個白眼,讓她嘴饞就去給何嫂子捶捶腰,廚娘身子骨好起來才能幫她打饞蟲。
“那我明日就去,不對,索性今晚就去,明兒就有得吃了。”盛秋筱接著話茬玩笑下去,“哎呀,隻是不知道,何嫂子是伺候小姐的人,若是做東西給我吃了,我是直接大快朵頤,還是先放在案上拜一拜。”
故作誇張的言行惹得眾人紛紛捧腹,小閣主毫不客氣,站起身拿手指點點盛氏腦門:“讓你貧嘴,吃飽了就快快出去,仔細帶壞了我的丫頭,我要帶你到夫人跟前兒去領罰。”
歡快的氣氛收場於盛秋筱的離開,天色已晚,沈淵不想再挪動,便囑咐緋月將熱水抬到樓上,等天亮再回棠苑。緋雲收好碗筷,兩個丫鬟結伴下樓,半路瞧見盛秋筱還未回自己房裏去,正在二樓廊下陪客人聽曲,廳裏穿著秋香色齊胸襦裙彈琴的是許錦書,花台邊唱歌的是溫顏兒,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仿佛近十年來從沒變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