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閣花魁要定親的消息一傳出,往來道賀者頗多,不知其中摻雜幾許黯然神傷。沈淵照例不輕易見人,自有墨觴夫人她們在外主場,但無論如何,一場“擷花宴”代表著門麵,十六追月之夜,冷香閣設酒水,花魁娘子做東請客,登台連奏六曲。
當絹燈高照,月上梢頭,記憶從長年的沉睡中蘇醒,陌京的人們再次想起那抹意正穠。美人團團圍簇,翩翩起舞,花魁仍舊端坐其中,卻以素錦代紅裳,羊脂白玉環綴金鎖片,長發挽作分肖垂鬟,娥眉淡掃,恍若尋常女兒家。
女倌兒們都打扮得光鮮,珠翠插滿頭,這也算個業內規矩——魁首退位即是讓賢,自今夜後,墨觴晏隻是冷香閣少主人,風月概不再沾染。從前礙於人家是親閨女,後頭的小花娘們自知爭不過,便也懶得做陪襯,現如今有機會,她們也難免想搏一搏,畢竟這輩子落在樓裏麵,大約不會有別的出路了。
樓上憑欄簾帳後便有一位,嫩柳綠的衣裳,輕雲出岫的臉兒,平素在姊妹間混不出姓名,今日也得貴客青眼,叫她在身邊作陪。她勸的是一壺茶,客人卻欲飲酒,恰好花魁新曲起勢,將三魂七魄都勾去,渾忘了歡伯是何物。
小花娘赧然:“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奴幼時聽到這句詩,還覺得誇大,哪兒就有這樣神奇?今日親眼得見小姐,方知古人誠不欺我。”
貴客笑而不答,待琵琶間隙才道:“你看到的哪裏是墨觴小姐,分明是客人們擲千金為求她一曲。我本心不愛歡場,今日與你在此相逢,但因墨觴小姐即將隱退,我願前來給她添一分彩。這位姑娘你綺年玉貌,前途正好,若眼中隻有千金萬金,而忽略了菱歌,才真辜負了腮上新妝。”
“奴才疏學……”小花娘雙頰漲紅,低下頭正不知所措,貴客已然開口:“好了,我不需人伺候,你回去休息吧。”
這是非常委婉的說辭,既將人打發走,也顧全女倌兒的顏麵。小花娘感激不盡,弓著腰身告退,貴客的臉便隱在了輕紗之後,隻能看到腰間懸掛的折扇,隱約可辨水墨巍峨。
他應當很喜歡這把折扇,取下握在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叩著桌麵,仿佛在給花魁的琵琶打拍子。猶記得剛進門,盛頭牌就過來迎,瞧那神態熱切無比,可淩亦珩心裏門兒清,這是唯恐自己來砸場子,攪合了她姐姐擷花宴。
給沈淵定親,墨觴鴛瘋了不成。
日輝提前探過,那姓柳的娘子還在酒窖,無事發生般繼續著她的手藝,有漂亮女子路過,照舊會被她調笑——星辰終究沒有背主,交代了柳酒師和東宮太子不同尋常的關係。
還有,她言談間,透露出的對花魁娘子美貌的覬覦。
後者被淩亦珩視為滑稽,至於前者,無疑是把雙刃劍。那未成型的孩兒足以讓柳渠陰心如鐵石,不再對太子效忠,甚至反水;而當心腸硬到一定程度,人便會失掉人性,不論利益,隻圖樂子,將一切搞得天翻地覆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