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士華至少說對了一點,長相、愛人、朋友、師長都是不可靠的。他隻有自己。
再醒來他被晃得胃難受,嘔吐的衝動湧到了喉嚨邊上。他還沒來得及壓一壓,一股酸液已經衝出口腔。他直接吐在了腳邊上。酸臭味暴漲,引起旁邊的人也開始幹嘔。
謝秋歧艱難地抹了一把嘴,兩隻眼睛適應了黑暗,分辨出周身環境。
他們可能在一個狹窄的房間裏,沒有窗戶,四周都是封閉的,甚至連門好像都沒有,一個最多十平米的空間裏擠著二十多個人。有的人歪著腦袋在睡,有的貓在黑暗深處露出恐懼的表情,有一個女人在哭,她懷裏還有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這是什麼地方?!
謝秋歧扶了一把牆,他的手掌接觸到冰冷的牆麵,不像刷漆的表麵,凹凸不平的,敲一敲更像是金屬。他站起來,“房間”猛地晃了晃,這一晃直接又把他晃回了原位。他一跌腳,有個不好的想法湧進了腦袋裏。
——這是在海上?
他在離他十步的地方找到了昏睡著的鄭克。這位少爺看起來不太好受,即使睡著,他努力蜷縮身體,皺眉抿嘴,像是在做一個噩夢。謝秋歧探了探他的鼻息,確定還活著。
“鄭克、鄭克……”他把鄭克搖醒:“該醒了。”
鄭少爺連驚帶嚇地從夢中爬起來,抱著謝秋歧的手直喘氣:“怎麼了?怎麼了?”
——可憐的孩子。
謝秋歧放低聲音:“是我。沒事,暫時安全。”
鄭克渾身骨頭都在疼:“我難受。”
“忍著,以後難受的還多著呢。”謝秋歧沒心情聽他撒嬌:“我有點懷疑我們在集裝箱裏,這地方看著不太像倉庫或者房間,我在船上呆過我知道……”
鄭少爺壓根沒在聽,他是真的不舒服,加上連續受驚遭創,情緒累積到了崩潰階段。
在機場他其實沒有真實感受,現在他才真正意識到失去了一切。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被人當成塊肉似的按在砧板上搓揉、周身黑暗、危機四伏,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可能會伸出來一把槍打他一下,他就要和爸媽大哥去彙合了。
謝秋歧還說了些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心灰意冷隻想著幹脆死了一了百了。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摸到他溼潤的眼下。他才發現自己哭了。
鄭少爺為了保住最後的自尊,趕緊把眼淚擦了。看得謝秋歧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苛刻,他補償性地把這個孩子拉進懷裏。
鄭克乖巧地挨著他的肩頭:“我們能活著出去嗎?”
謝秋歧垂眼發呆,沒有回答他。稀薄的光打在這個男人臉上,他瘦得幾乎脫形,眼瞼下方兩塊深深的陰影顯得異常冷淡疏離。仿佛這是一個令他格外厭惡的問題。
鄭克沒來由地想,活著或許本身就是件惡心的事。
他們不知道在集裝箱裏呆了多久。
鄭克餓得胃疼,疼過去之後又變得麻木,他的嗓子幹得著火,到最後連口水好像都被咽完了。腦子昏昏沉沉變得遲鈍,對光和聲音都麻木。他也許睡過去一會兒,然後又在碎片化的夢中驚醒。
但他隻要睜著眼睛,謝秋歧都在他身邊,保持著那個發呆的姿勢。
直到鄭克覺得自己要產生幻覺,集裝箱動了。
快速地騰空和降落產生了失重感,然後一側的箱板被打開來。
光線大亮,海水的鹹味和熱辣的風撲麵而來。那是新鮮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