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捕殺小妹,是本分。娘為小妹報仇,是本能。僧侶誅滅妖狐,是本職。
多智而近妖,娘的不幸,也許就是太聰明。
我這樣安慰自己,然後心安理得地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甚至忘記自己是一隻狐狸。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也許終有一天,我會再次被拋棄。所以我要在徹底依賴上人類之前,了斷這層羈絆。
可是,看到伽藍隱隱擔心的神色,我又開始後悔。
這些深奧的問題,實在不該是一隻狐狸去考慮的。
自作孽,不可活。
餘光瞥見他一臉肅穆,低頭靜思,然後自袖中取出個木盒,盯著裏麵一紅一黑兩粒丹藥,猶若參禪。
仙丹?我咽了口口水,仿佛看到天上的神仙在招手。
半晌,他取過紅色的那顆,放在我麵前,“此丹名換骨,本是師傅的寶貝,他若知道給了你這隻小狐狸,隻怕會從地下爬出來找我算帳。”
我看著伽藍眼中的決然,搖頭。
天上掉的餡餅,十有八九是酸的。
並非信不過小藍,隻是他師傅的品位……
不說也罷。
再說,光聽藥名也知道,把全身的骨頭都換過,是何等的慘無人道。
他微微一怔,“也罷,既然你舍不得丟下我,這顆奪胎雖不及換骨,救你卻有餘。”
趁我發呆,他手一揚,把那顆黑色丹藥拍入我口中,咕嚕一聲滑到肚裏。
墮胎?我被這更詭異的藥名嚇到了,下意識捂著肚子。
“奪胎食之可延年益壽,換骨食之可坐地成仙。”他耐心解釋。
成仙?我眼睛一亮,可不可以重新選過?
“你的選擇倒很讓我意外。”伽藍拍了拍我,俯身在我耳邊道,“真是沒有仙緣的狐狸。”
此話恰觸到我的痛處,若非沒有力氣,我定要狠狠咬他一口。
明明是你作弊,不事先說清楚。
“不過阿青的反應還真是——”他直起身子,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目光落在我肚子上,分明在說,“你生的出來麼?”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那丹藥果然有效,我很快好起來,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頗有些再世為狐的感慨。
伽藍此後就戒了酒,陪著我一起吃素。
我感動萬分,這家夥終於有些和尚的樣子了。
第七章
初見伽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雖然那時我每日心中都要把他罵上幾回,但是非黑白,我還分的清。
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寺裏的和尚多比他大,卻是真心服他,山下的百姓更將他敬若神人。所以我狐妖同黨的嫌疑,才能被他一句佛緣輕輕帶過。
他在佛法上也很有天賦,十年一次的論佛會上,連無燈法師都讚他悟性了得,欲邀他往京城講經,被他婉拒。
那種繁華之地,我怕會樂不思歸。
他笑著對我說。
平日他很少笑,無論言語多欠扁,都是一派慈悲肅穆的清聖之態,偶爾的微笑,亦如佛祖拈花示眾,帶著猜不透的禪機,教我無從捉摸。
我也懶得去琢磨,所謂高僧,就是沒事便打打機鋒,繞來繞去,把你繞暈了為止。
在論佛會之前,我總覺得他言語失之輕浮,有辱佛門風範,後來聽那些老和尚空空色色因因果果了半日,才發現伽藍的可愛。
也隻有在聽他說話時,我才會記起,麵前這個少年,尚未及弱冠。
我到靈山寺的次年七月,來了位不速之客。
烈日當空照,知了拚命叫,清洛說,糟糟糟,我家伽藍怎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