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將一遝信件遞交過去。
躺在擔架上的他聽見身邊人的腳步。
似乎在問他什麼。
他睜開眼,意識迷蒙地對來人問話點頭或搖頭。
而後幾封信被那人拿了出來,說了什麼,又收了回去。
年輕士兵傷勢並不算太重,他隻是太累了。但他的手微抬了抬,向那邊伸過去。
如他所願,那幾封信被放到他的手中。
握著信封的手指緊了緊。兩年以來,從無半點家人朋友愛人的音訊,原以為若就此死了也無人知曉。
年輕的士兵疲憊而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他以為這一切快結束了。
可他心裏仍發瘋似的想著要把某一個不知姓名的、曾一度交手的、並讓他們的教官腸子流了遍地的日本炮手千刀萬剮——後來他的同夥順帶還送了一枚爆速飛行的彈片讓他瞬間失去了直覺躺到現在。
他還有仇恨。
而他家裏還有最疼他的母親和舅舅,還加上一個他視為姐姐的帶他長大的女人。他的家人在中國南部的某一座小城,那裏盛產一種花朵。他的家人正在熱切而揪心地等著他回去。
他還有責任還有依賴。
與此同時他還有一個不能忘卻的情人,那個溫柔到笨拙的家夥給他的愛情,想起來都覺奢侈到讓他不安。
所以他還有所痛有所愛。
他名字叫伍六一。今年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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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沒有想象中多,漫長的兩年被壓縮到一遝紙裏。囊括所有牽掛和瑣事。被前期封閉式訓練和後來的戰爭排斥的人世,以陳舊的紙張與墨跡的形式,重新被帶回伍六一的眼前。
展開是母親的字跡,娟秀而生動。無非是記掛著兒子到了哪裏,卻也心照不宣地從不提讓他回信。幾封裏又有舅舅寫的,或者提及伍六一的某某同學結婚了;或者提及凝溪,說她還好,很想她的少爺;或者提及某親戚的女兒剛剛上了國中;或者提及家裏移來了一棵野生的金緬桂,可是味道比起尋常的太橫,又給弄了出去,不知所終。
這樣,家鄉似是平靜安好的。
躲在中國西南群山懷抱之間的那座小城,沒有戰火和動蕩,沒有家破和人亡,沒有生離和死別。很多時候伍六一想它想得發瘋,那地方美好得讓他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有兩封信被留到了最後。
郵戳上顯示時間相隔一年。信是被拆封過的,上級絲毫沒有掩藏痕跡,由那封口大喇喇地咧著。字跡很好看——在伍六一眼裏怎麼樣都是好看的——信紙給揉得要碎了,可還能看清。
先前總也隻能在作業本上看見的,紅筆批下的修改意見。除此之外再沒有見過其他的,他給他寫的東西。
“六一見字如晤……”
讀了六個字就失笑。
信裏是一點也不遜色於自家母親和舅舅的絮叨——至多是作為一名國文教師略勝文采的絮叨。也不提甚麼想念的話。伍六一看得一度很想扔了,可又舍不得,硬著頭皮看下去。
然後在信的最後提到說,熙蘭懷孕了,一家子很高興。
伍六一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抓著那張傻乎乎的紙,在病床上發愣。
很快覺得自己比那張紙還傻。目光機械地一直看到落款和日期。
又把最近的那封信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