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段(1 / 2)

五個字,“你不會寫字,我跟豁牙子的名字就是這麼寫的,你留好了,一定要再回到這裏找到我那個背包,那裏麵的本子上有咱們團所有人的名字,把王全和常守安加上去!聽見沒有?!”

“嗚嗚嗚……聽……聽見了……”楊小七看著他血肉糢糊的下半身,哭得快要說不出話了,“你不痛嗎?守安……”

“痛!他媽的就快痛死了!你趕緊滾!快點兒讓我去死!最討厭的就是你!不認字又傻呆呆的!別他媽哭了!快滾!滾得越遠愈好!”常守安歇斯底裏地大罵。

解下脖子上的紅圍巾,楊小七一邊哭著一邊在常守安的罵聲中把沈彰明捆在了自己身上。常守安已經拖著半截兒身子往回爬了,地上的一道血痕越來越長,楊小七知道:這痕跡的盡頭就在瓦礫中的佛頭之前,那下麵是炸藥的引線。

不能再看了,楊小七狠狠閉了下眼睛,抹了眼淚和鼻涕,背起沈彰明決絕地朝山下跑了過去。

拚上全身的力氣不知跑了多久,楊小七一個跟鬥栽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力氣,竟然能背著比自己高了半頭的沈彰明跑得這麼快。喘了兩下,他又爬了起來,剛要再跑,隨著不知哪傳來的槍聲腿上鑽心地疼了一下。

不好!有繞路衝出來的鬼子!他撐起身體一把拔出了手槍。與此同時,他眼睛的餘光掃到一個人影,沒時間細看,他立刻抬手射擊,那人又開了一槍後應聲倒下,楊小七覺得脖子上一震自己也倒了。倒下的瞬間他也聽見了身後的爆炸聲。

守安成功了,不會有追兵了。楊小七無比痛苦地笑了。這時他又覺得有什麼不對:是什麼?好熱,胸`前忽然熱了起來,他撐起頭來看。是血,正泉水一般地從自己的脖子裏湧出來。

“嘶──”楊小七按住脖子叫了一聲,但他卻隻聽見了“嘶嘶”聲,好像有風正從自己的脖子裏穿過。他趕緊摸摸自己的臉:頭還在。他想笑,接著又想哭,可眼裏火燒火燎地難受,竟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

咋個辦?咋個辦?我快死了……我不能死,不能死……守安要我活下去……我還要把沈團長背出去……我還要回來取背包……我還要告訴別人這裏叫風城……我還要……

楊小七想著這些一次次地伸出手來抓住眼前的樹根草叢開始一步步地向前爬。忽然,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好多腿,接著是人說話的聲音:“那有人!”

是……中國話……楊小七不動了。

再醒過來,楊小七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一個臨時醫院裏,脖子上被纏了厚厚的紗布,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後來他才知道:獲救以後人家看見了他袖子上的字,可是因為沾了太多的血,“王全”兩個字已經看不出來了,所以醫療隊的人以為他叫常守安,就給他登記了這個名字。他曾試圖跟人解釋,可不會寫字沒人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憑著記憶寫了“小七”兩個字,又被誤會成是他的小名,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有人叫他“常小七”。最後實在沒辦法他也就不再反駁,由著別人叫他常守安了。

回國後楊小七沒能跟著大部隊逃到台灣就幹脆留在了雲南。學會寫字後他托人打聽過沈彰明和他那個沒過門兒的妻子的下落,可最後都無果而終,年頭兒一多他也就不得不放棄了。

文革的時候他先是因為自己的國軍身份被批鬥過幾次,後來中央派人來調查他,說他以前唱過戲,還夥同一個外號“豁牙子”的人殺過人。不過他們殺的那個人是個當時一個國軍將領的兒子,所以“臭戲子”的帽子就沒給他戴,並把他“國軍特務”的罪名也暫時撤銷了。

這時楊小七才知道,原來常守安就是當年名噪一時,後來又離奇失蹤的京城名旦──玉紅春。而豁牙子是那個國軍將領家的一個下人。但他們是怎麼認識,又是如何殺的人卻怎麼也無法得知了。不過他想肯定跟常守安臉上的傷疤和被毀掉的嗓子有關。

這樣一來楊小七就更不敢說自己不是常守安了,於是幾十年光陰荏苒,年華漸漸老去,再沒有人在意他到底是誰,經曆過什麼,他自己也就刻意地忘記了“楊小七”這個名字,他到底是不是常守安又有什麼關係?名字不過是一個符號,需要他費盡心思的,總是眼前的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