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盡頭也許就不會再回來了,猛然一顫,著急忙慌的跟了過去。
她知道兒子來這裏見誰,這麼深的夜晚,沒人打擾。
邱行之穿著黑色的襯衫和黑色呢子外套,什麼都沒帶,來到他此次的目的地,衛予的墓碑是新立的,昨天剛下過雨,理應很幹淨,他還是掏出一塊帕子從上到下擦拭一番,彎著腰,很慢很仔細的擦著。
公墓占地麵積很大,可留給每個人的位置很小,如一個個的鴿子籠,整齊的排列起來,每一排之間隻能容一個人站立,邱行之個子很高,擦完墓碑後艱難的在墓前盤腿而坐,側過頭盯著照片看了許久,顫巍巍的伸手去摸。
楚成玉站在後麵的一棵大樹旁邊,安靜的看著這一切。
兒子沒哭,就是坐在那,一手環著膝蓋一手摸照片裏年輕的衛予。
上次來這裏,衛予剛剛下葬,邱行之紅著眼睛不停喘氣,也沒哭,呆了一下午後才回醫院,當天夜裏高燒送進搶救室,護工整理病房的時候告訴楚成玉,病床的枕頭、床單全部濕透,可能是高燒出汗,尤其是枕頭,液體浸透棉質枕套,枕芯都濕了大半。
是汗,還是眼淚,楚成玉不敢肯定。
邱行之抓了把被風吹的無比淩亂的頭發,喉結連續滾動數下,收回摸墓碑的手,和另一隻手一起抱住曲起的雙腿,腦袋深深埋進膝蓋裏。
壓抑的、沉悶的哭泣之聲被風帶到楚成玉耳朵裏,她下意識想過去陪著兒子,走了一步又退回。
有些痛苦是任何安慰都沒法安撫的,他不需要,至少這個時刻不需要,他隻想陪著衛予,痛痛快快哭一場。
心痛那麼極端濃稠,以至於無法通過淚腺排解出去,它封閉人的五感,堵塞人情緒的出口,什麼都出不來也進不去,直至窒息。
然後他下意識的排斥,想要做些什麼來化解這種無法呼吸極痛,最近幾天的平靜,是他在接收,醞釀,發酵,現在,他可以排出少量的痛苦,他哭,他把心裏的東西發酵成可以通過大哭釋放的介質,他原來還有痛哭的力氣,隻是需要一個積蓄的過程。
他會活下去的。
楚成玉在樹旁站了很久。
邱行之起身的時候俯身親了親墓碑,楚成玉想,她兒子自此大概能“正常”生活、工作,但他很難走出照片裏的人帶給他的回憶,也許就是一輩子。
衛予有次跟她聊天的時候說,一輩子太長,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生活不會為誰而停留,不斷向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有的東西真的可能會是一輩子,真正一輩子結束的時候,會覺得一生不過如此,如此簡單匆忙的就過了。
邱行之踩著晨曦走出墓園的時候外頭有人來掃墓,望著大清晨從墓園走出的男人紛紛側目,滿眼好奇,他坐進車子,雙手搭著方向盤。
副駕駛座位上手機彈出一條來自他們朋友微信群的消息:秦易這個傻逼去國外了,說去找人。
邱行之在後視鏡看到自己的臉,胡子拉碴雙目比核桃腫的還厲害,嘴唇幹裂的直往外滲血,陌生的臉,陌生的神情。
慘淡、灰敗,蒙著一層霧氣,遠處冉冉升起的陽光隻在瞳孔中間印出一個小小的光點。
衛予笑著說:“你的眼睛很好看。”
邱行之摸了摸眼皮,這個樣子哪裏好看,他要回去好好洗個澡把自己拾掇幹淨。
“你哭什麼?”還是衛予的聲音。
邱行之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了一下,他出現幻覺了,衛予以後都不會再跟他說話,而且,他現在沒有哭。
“哭什麼呢?”
邱行之閉上眼睛,很輕很輕的氣音:“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