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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春寒
宏朝的西北邊境附近,即使到了仲春,依然是天寒地凍。
原就斷斷續續地下了將近一個月的春寒雪,這幾日好容易停了,陰霾卻遲遲未見散去。重重雲層猶如驚濤駭浪一般,將穹窿壓抑得極低,仿佛再綴上薄薄一層雲絮,便會天塌地陷。
而這鉛灰色的雲翳之下,便是蜿蜒綿長的浮水了——冰麵牢牢鎖住了河水,上麵粘滿了草根枯葉。還有來不及遷徙而被凍死的鳥雀的屍骨,支棱著灰敗的羽毛,橫七豎八地鐫進冰層,眼窩早已空洞,卻還望向那死寂的天空。
遠遠地,但見一隊人馬迤迤行來,猶如被這寒風凍僵了似的,唯有馬蹄頓在雪地上,蹭出柔軟疲倦的聲響。隻是那為首的人扛著藍底銀繡的旗幡,在獵獵冷風中翻出閃爍奪目的光芒,便是這曠野之中的惟一亮色。
緊緊尾隨著旗幡的是一位年輕人,裹著墨色錦緞的後袍深衣,頸邊褐紅的鬥篷係帶挽了個結,長長的絛帶隨風飄舉,拂過他酡紅的臉頰和烏黑的鬢發。他抬眼望了望漫天不散的鉛雲,低低歎了一口氣。身下的七尺驕騏抖了抖長長的青鬃,將融化的雪水抖了主人滿身。他連忙一手攥緊了韁繩,另一隻手卻將靠在肩頭的白旄握得更牢一些。
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宏朝年輕的使臣盧帆——此番出使,便是要送宏朝三皇子顧珩前往隔水相望的延國為質的。
“盧先生。”身後有隨行的小侍策馬趕上,垂首道,“三皇子殿下有請。”
“哦,我這就……”盧帆說到一半,隻覺得適才臉頰上的一滴雪水掛在了鼻尖上,蹭得鼻頭發癢,“阿嚏!”
麵前小侍雖然依舊垂頭,肩膀卻不經意地顫了顫,顯然憋著笑。
盧帆也自覺尷尬,伸手揉了揉鼻尖,那裏卻愈發地紅了,似乎爆了朵鮮豔的海棠。他也顧不得其他,隻是忙不迭勒馬回身,往隊伍中間的那頂篷車而去,而身後的隊伍,自然也停住了腳步。
“殿下。”盧帆恭恭敬敬地來到車壁邊,拱手施禮道。
“前幾日淨行了山路,顛簸搖晃頗為艱難,我適才聽隨扈說子檣你還因此受了傷,故特請你入車。”車簾被拉開,三皇子顧珩探出頭衝盧帆微笑道。
這位年僅十三歲的皇子有著尚未長開的俊秀眉眼,笑起來仿佛一雙彎月,含著清泉似的亮光。
盧帆聽到這裏,臉頰驀地燒灼成一片火焰,慌忙搖頭:“殿下這使不得!臣……我……我不過是,是略有磕碰,不礙事的!沒……哎呀!……不疼……”
他兀自急切地辯解掩飾著,幾乎從馬背上跳起來,誰知股間傷處磕到了馬鞍邊緣,疼得他齜了齜牙,又咬住了下唇。
盧帆料想顧珩並不了解這浮水風物,因此就與他說些邊塞的山河地勢——他的聲調原本就帶了些憨氣,加上寒風冷澀,聽來更加樸訥隨和,若不是舉手投足間不由自主地帶出些屬於世家大族的風流儀態,竟仿佛是一位久居浮水的向導。
顧珩一麵聽著,一麵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盧帆片刻,又偏著腦袋笑道:“咦,昨夜還見子檣你腰間懸的那隻青木丁香的流蘇佩囊,怎麼今日……”
盧帆撓了撓頭,臉上才消褪的酡紅又起了三分:“昨夜小臣將那佩囊懸於帳簾下,誰知清晨時來了幾隻貪食的鳥雀,誤以為是鮮花新蜜,將那佩囊生生啄裂了。那佩囊還是長姊送的……”他說到這裏,表情很是惋惜。
顧珩笑道:“既如此,將它們打殺了就罷。”
盧帆抬眼望了望冰麵上橫陳的枯瘦禽屍,搖頭道:“算了,不過一隻佩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