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段(2 / 2)

「你發什麼瘋啊,當他們麵說這個……」旁邊立馬有人拉住他,壓低了聲音狠掐他的臂膀。

「說,說清楚,朝廷是不是不管我們死活了……」

「對,說清楚!」

想阻止時已經遲了,附近的幾個病患同家屬們一吵,接著屋外頭的也炸開了鍋。

「你看看,都是你造的孽,他們要鬧起來造了反,我們就真不用回去了!」幾個禦醫都急得腳底揚塵,黑靴「噔噔」直跺。

「這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隨這群死人鬧去,大不了不活了,也比在這兒擔驚受怕,累死累活的強……」

話沒說玩就遭了白眼,隻是大家都提不起氣勢來罵了,鼻子一酸,眼睛就不知道是急紅的,還是愁紅的。

「早知道這樣,我寧可我那老丈人把我打成個癱子,也不用來這鬼地方……」同行的隨從許多都跑盡了,而他們卻隻能夠死挺著,因為萬一朝廷追究起來,那在京城裏的一大家子人……

「小休,你兩天沒睡了,聽我的,先回去歇著。」外堂西北邊的角落裏是幾個最嚴重的病患,說話人守著一名青衣男子,手中不停替他遞過銀針。^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男子一雙頂清澈的眸子,此刻也布滿了紅絲:「再看看。你要累的話,就先回屋吧。」嘴角堪堪揚起,又不自在地蹙起了眉頭,素衣青黛的顏色,襯得清俊的麵容愈顯蒼白起來。

「您犯得著為他們……」遞銀針的手使勁一攥,針尾被捏出道誇張的弧線。

男子空暇的左手豎起食指,隔著厚布湊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疲倦的雙眼不經意地掃過他:「溪篁,蒼生無辜。」

好句蒼生無辜,他努力著把那根救命的繡花針複原:「您……」他想說您怎麼對得起他,您的父親。再想想,縱是他父親在世,遇上了這樣的場景,怕也會痛惜地流連,掬起一抔感懷疾苦的眼淚來。到底是骨肉之親,便連那股倔強,也摹刻地如出一轍。

有人端著兩隻藥碗從門口三擠兩擠,晃悠著走過來。剛到他們身邊,就匆忙撇了碗,跳起來手捏著耳垂:「燙,燙死我了!」

「這麼不小心!」銀針好不容易扳直了,他看著地上亮澄澄的兩灘藥漬,又不由得橫眉冷目喝他。朝廷已經十多天沒派人過來了,庫存的藥材也差不多用罄,要知道,配全幾服藥如今可不容易。上午曲休周旋了半天,饒是如此,也不過討到些毫厘。

「正好六幺來了,有他幫忙就好,你……」曲休張嘴時,額上剛滲的一顆汗珠子,順著皮膚倏地隱沒在發際裏。

六幺本來還因為做錯了事,耷拉著腦袋沉寂著,一聽曲休這麼講,立馬點頭連連:「是啊是啊,有我照顧小休就好了,你快去睡覺去,快去快去!」他一邊聒噪,一邊還想用手去攘他。

玄色的單衣從指尖蹭過,捋了捋衣角:「仔細點!過,過一個時辰,我再來……」不甘不願也無法,他自己曉得,這身子比不得往昔。

終於是支走了他,餘下兩人都舒了口氣。其實曲休相較於他,已經算睡得多了。每每自己淺眠,他還要過來執意替自己打扇,哪裏還有時間補覺。

這一忙,夜幕又降臨了,火燭下曲休一張臉慘白,素來禁熱的他,卻是滿頭潮氣,汗水漣漣。

六幺剛收拾出去兩個新死的病人,進來看見曲休伏在一旁的小矮幾上,於是笑了一下,放緩了手腳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站著。

「呃……」躺著的老頭衝他揮手,手臂才舉到一半,就沒力氣地落在了草席上。六幺本不想搭理,看他這樣,八成是活不夠明天的。奈何人性向善,這些年他同曲休在一起,也是受教不少,這時候他朝那老頭死命瞪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別吵,我家小休剛睡著呢!」

被這一瞪,老頭立即翻了白眼,蹬腿時回光返照留了句遺言:「太醫……太醫暈過去了……」

仲夏夜的雷雨砸下來,哐嗤哐嗤,比戲台上擂大鼓的還帶勁。

六幺光著膀子,身上的衣衫全裹了曲休,短短一段路,兩人就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濕。送到那人手上時,曲休無意識來了個抽搐,登時自己臉上就狠狠挨了記實心拳頭。

天空一道閃電劈過,瞬間照亮那人臉上的長疤。看看,他的眼神,好像是要吃人呢。

曲休褪盡衣衫,就好像是風雨飄搖下的顫著葉子的新荷,幹淨。難怪,也隻有他,配得起所有人的溫柔。

六幺眨巴著眼,心裏一丁點酸勁也沒有,真的。起先那酸,老早成了苦,現如今變成了辣,火辣辣一把就讓他熱血上湧,想著怎麼把自己的賤心燒了,最好連渣滓也不剩下。

曲休隔了兩天才算徹底清醒,聽他們抱怨著,這樣的身子還要死撐之類。他就笑,白白的臉孔上一絲紅也沒有。

六幺抹了把汗,他該不會是暈傻了吧。

事實證明,曲太醫還是很有精神的,沒多久下了床,舉針落針,一個穴位也沒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