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眼看著就過,他們離京去南方,已經是第三個月了。
「什麼!」大理寺的驚堂木終於壽終正寢。那探子嚇壞了,連同堂下的犯人一起抖腿。魏遠爭的手也抖了,驚堂木震得他半邊胳膊沒了知覺。南,南方,竟然真造反了!他站起來轉圈,滿堂的衙役你看我我看你,也跟著小心翼翼的挪。
「備馬……」案子審了一半,犯人厥過去了。他貪幾個銀子,賣幾套題,也不至於車裂吧……
魏遠爭說第三遍的時候,總算有人聽懂了,風馳電掣地去牽馬廄裏的玉鬃。
玉鬃馬被背上的人抽得狠了,撒開四蹄玩命兒地跑。不多時後麵跟了一隊夥伴,原來魏遠爭是打算私調擊刹軍。
災民們上月底就造了反,晏長治那是明擺著收緊風聲,這時候就算自己去求,也不過多幾句勸誡,倒不如現在趕去先把人救了,大不了回來再挨頓罰。
還沒出得京城,就有人守在了城門口等他。
「三哥……」
遠紛近來消瘦不少,立在風口,鼓鼓的白衣撐得人越發謫仙似的模樣:「回去。」聲線照樣的和煦,卻不再溫暖人心。
魏遠爭張了張口,到底沒反駁他,手上的馬鞭卻高高舉著,隨時準備落下去的模樣。
遠紛歎了口氣,大白衣裏灌滿了呼呼的風,旗子一樣招搖到馬前。魏遠爭低下頭看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三哥熟悉的眼睛裏竟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大男人也慌張起來,一瞬間,手要握不住馬鞭。
「罷了……平安回來。」遠紛總在上揚的嘴角第一次無力地抿起,像是要掩蓋嘴唇的顫意,撲閃的淚光也一時收了,望著他下定決心一般。
玉鬃馬吃痛又開始奔走,突然韁繩一緊,往回調轉,在原地不停踱著碎步。「遠紛,你放心,我很快回來。」馬鞍上,魏遠爭的聲音被風切割得支離。
之後的路程中,魏遠爭聞著陽光的焦糊和底下淺淺的泥腥,經過了一處又一處南方的濃蔭。看遠處鋪滿了接天的蓮葉,他忽然回味起,遠紛在幾天前的笑容,像極了池中最盛的那朵白蓮。
當一個雙眼通紅,下巴上滿是青色胡茬的男人出現在小城單薄的守衛之下,城門的兵士甚至想,他是不是北薊凶神惡煞的胡人。
「上頭有令,一律不準開城門!」
守城的小將挺起胸膛對他們喊話,盡管話裏少了三分底氣。
「開門!我們是京城派來的!」遙遙地傳來魏遠爭急切的嗬斥,禦林軍統領的令牌和禦賜的印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將挺直的背脊也禁不住萎靡下去:「大……大人,城裏麵亂起來了,現在進去,太危險了。」
「少廢話!」魏遠爭再往前行一段,兵卒們就看不清那個身影了。等到城門打開一道縫隙,還沒來得及反映,那小支軍隊已魚貫而入。
左右張望,兵卒倒是有些興奮起來,原以為這座城池算毀了,看來朝廷還是顧念著他們的。
魏遠爭在城裏橫衝直撞,策馬的方向也開始混亂。陛下啊陛下,他心中一陣絞痛,您竟是要滅城!
災民的起義說不上多有組織,魏遠爭知道,再往西去,才是禍亂的頻發點。縱然如此,看著滿地的殘骸,和路人聽到太醫這個字眼時腥紅的雙目,魏遠爭還是打心底裏生出了恐懼。
「那群庸醫根本治不好人,早被殺光了!」被問的年輕女人懷中抱著斷了氣的孩子,嘴角咧到了耳朵邊上。
利刃似的馬蹄削起厚厚的泥土,魏遠爭感覺自己真他媽瘋了。
不許再死!
聽好了,不許再死!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寫得特順溜,特順溜地,老想爆粗口。。。
捂臉,憔悴。。。
預報:下章有激情四射的XXX。。。
繼續捂臉。。。
曉光穿戶,一朝雲雨
找尋中,雨點又開始劈裏啪啦地投下淺坑,在夜色下積了一灘灘晶亮的水窪。按說梅雨季節早就過了,可自打來南方,滿城風絮,這雨勢時緩時急,就沒好斷過。
是夜,又是無功而返。縣衙去了,旅館驛站,盡管老早沒了經營,魏遠爭也去了,踏著堆積的屍首,他就差衝到山頂上的土地祠裏去掘地。人人都說,掘地三尺有神靈,可老天怎麼就舍不得一個他了呢?
好幾次魏遠爭以為自己是感染了疫病,原本這兒幾乎就是座死城,在潮濕的空氣裏四處橫行著殺人的癘氣。
所有軍士都給他強行安置在了城外,百頃土地已經挨個被他們翻了個遍,還能怎麼樣。玉鬃馬也累了,馬蹄踩下去,隻能有氣無力地拖起一串黃濁的泥珠,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向前,偶爾被響雷劈得跳躍起來,它,也害怕吧……
嗯?死胡同,晦氣!魏遠爭暗罵一聲,扯了扯韁繩。天氣惡劣,沒了打更人,覺得時時生活在夜晚。視線被雨水阻擾,模糊不堪,偶爾抬起頭,頭頂上那黑灰的天空仿佛搖搖欲墜。
魏遠爭有躺下來的衝動,躺下來,任憑冰涼的夜雨刺痛自己的雙眼,連同湧溢的溫熱也一並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