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生呐,今天俺來找您,想跟您說兩件事兒,這第一件兒,府台大人給咱們上報哩那個請賞奏折,朝廷批下來咧,縣太爺專門給我看咧……”
我高祖父一聽,順勢笑了一下說:“那是好事兒呀。”
“好啥呀……”捕頭搖了搖頭,接著說:“俺聽師爺說,天津那邊兒,就因為小孩兒失蹤哩事兒,老百姓們打死了幾個洋人,燒了幾座教堂,那些個洋人咧,真他娘個厥哩不是東西,不依不饒,要跟咱大清國開戰,那大炮船都開過來咧……咱這請賞奏折報上去哩時候,曾國藩曾大人正跟洋人談判,那奏折哩,也不知道咋到了曾大人手裏,曾大人就批了四個字兒,又給咱送回來咧。”
“啥四個字兒?”我高祖父問。
“緘口莫宣。”捕頭把酒杯狠狠在桌麵上磕了一下。
“啥意思?”我高祖父又問。
“緘口莫宣哩意思就是說,閉嘴,以後不要再提這事兒咧,三緘其口,切莫宣揚,唉……”捕頭又歎了口氣,他這時候顯然已經喝的偏高了,話也多了。
“劉先生呐,不瞞您說,俺還指望著這件案子飛黃騰達咧,你看看現在弄哩……完咧,完咧,啥也沒咧,緘口莫宣咧……師爺還說咧,天津那邊兒燒教堂,殺洋人,要是讓洋人知道小孩兒失蹤案是咱自家人幹哩,那他們就更不得了咧,曾大人讓咱們閉嘴,做哩也對,俗話說哩好,家醜不可外揚呀……”
我高祖父又把酒杯倒滿了,捕頭端起來抿了一口,繼續說:“後來,就因為咱這個折子,曾大人覺哩理虧,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就賠款呀,賠了洋人四十六萬兩白銀呐,劉先生你說說,幾條人命,幾座破教堂,它能值這麼多錢?十萬白銀都值不了!”
捕頭說到這兒,我高祖父和他同時歎了口氣。
捕頭接著說:“劉先生呐,俺是看透咧,咱們中國人就會禍害自己人,您說那些邪教分子,啊,你有本事兒,你娘咧個厥,咋不去禍害洋人咧?咋不看看洋人把咱欺負成啥樣兒咧?就會自己人欺負自己人,孬種!”
捕頭這時候真的是醉了,臉紅脖子粗,一番話說的倒是在情在理,看的出來,這捕頭是個挺正直的一個人。
像我高祖父這樣兒的、目不識丁的一介草民,這時候隻有點頭的份兒,他知道這些道理,卻說不出來。
兩個人又喝了一陣以後,我高祖父問捕頭,“官爺,您剛才說,要跟俺說兩件事兒,這第二件事兒,是啥咧?”
捕頭這時候正夾著一顆花生米要往嘴裏送,聽我高祖父問他,立刻愣住了,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事,手一哆嗦,筷子上夾的那顆花生米“叭”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捕頭幹脆丟掉筷子,從凳子上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我高祖父的手,說:“俺這裏出了點兒怪事,俺想請你幫幫忙……”
捕頭這時候顯得有些驚慌,讓我高祖父感覺很不好,忙說:“官爺別急,別急,有啥事慢慢兒說。”
我高祖父安慰了捕頭幾句,捕頭又重新坐回凳子上,低著頭沉吟了好一會兒,對我高祖父說:“三天前,府衙來人咧,傳府台大人令,要俺們把洞裏的東西全挖出來上交府衙,說啥,防止邪教餘黨盜挖,要入庫封存,哼,入庫封存,誰知道他們要這些東西想幹啥咧!”
“你們去挖咧?”我高祖父趕忙問。
“挖咧,上頭下哩死命令,誰敢不去挖……”捕頭歎了口氣,繼續說:“前天一大早,我帶著十幾個兄弟,挖了一前晌,順著原先那個洞口,把外麵那一層挖開咧,後來俺們十幾個人就往外搬東西,搬那些壇子哩時候,我有個兄弟一不小心,掉地上摔碎了一個……”
捕頭說到這兒,我高祖父臉色立刻變了,酒也醒了不少。
捕頭渾然不覺,繼續說著,“那壇子一碎,怪事兒跟著就來咧,打碎壇子的那個兄弟,一下子就跟瘋咧一樣,拔出腰裏的刀,見人就砍,當時洞裏有我,還有四五個兄弟,除了我反應快,沒給他砍中,其餘幾個兄弟全都給他砍傷咧,我那兄弟一邊砍,嘴裏還一邊罵,還是一個十來歲小孩兒哩聲音:‘砍死你們,叫你們挖我哩心!’娘哎,那兄弟的樣子,可嚇死俺們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