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這件事過去以後,我高祖父在蔡府住了能有十來天。
九月底,快到十月一的時候,我高祖父帶著我高祖母和我太爺,一家三口,找蔡文燁夫婦辭行,言說要回家祭祖,給父母、師傅上墳。
這裏必須說一下,在咱們國家,一年有四大鬼節,三月三、清明節、七月十四、十月一(十月一,也就是陰曆十月初一,其實這個幾個節氣說的都是陰曆)。
在我們這一帶,多少有點出入,我們這一帶隻有三個鬼節,不過,一年裏也有四個祭祖上墳的日子,一個是清明節,一個是陰曆七月十四,一個陰曆十月初一,最後一個是,大年三十兒的下午。
年三十兒下午,我們這裏除了上墳燒紙,還要給墳地的先祖們祭奠供品,也就是家裏過年準備的年貨,拿出一小部分祭祖,一般都是食物、瓜果之類的,意思好像就是,讓陰間的老祖宗們也有年貨過年。對了,子孫們還要每人拿上一把鐵鍬,給先祖們的墳頭兒蓋上新土,把墳頭兒用土堆的高高兒的,那意思好像是,給老祖宗們也穿上件過年的新衣裳,生人亡人,一起在過年的時候喜慶喜慶。
言歸正傳。我高祖父跟蔡文燁夫婦辭行說,十月一回家給父母、師傅上墳燒紙,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我高祖父可能就是個勞碌命,享不了富貴人家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福。
在蔡府這十來天裏,他天天想著自己那些打更的玩意兒,夜裏聽到家丁打更,心裏就發癢。他來蔡府的時候,馬車也是跟村裏人借的,這都半個月了,再不回去還給人家,就是人家不說啥,他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而且,我高祖父在這些天裏,從早到晚被那些個丫鬟婆子們伺候著,總覺著渾身跟爬滿蟲子似的不舒服,一看見丫鬟婆子給他端茶倒水,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又是給人家作揖,又是給人家說客氣話兒,惹的蔡府裏的丫鬟婆子們背地裏直笑他。當然了,都是善意的取笑,這些人都對我高祖父印象極好,覺得這位“護法金甲天神”下凡的姑爺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又可親又可敬。
這種被人伺候的滋味兒,我高祖父過去也嚐過,就在他剛剛和我高祖母成親的時候,他和王守道在蔡府住了兩三月。別人享福是發胖的,我高祖父享福,越享越瘦,那時候還不如現在坦然,那時候整天戰戰兢兢的,好像欠了別人東西似的。
本來,他把“鬧凶”這件事結束以後就想走人了,但是架不住蔡文燁夫婦強留,而且,我高祖母好像也有點舍不得爹娘的意思,也想我高祖父在蔡府多住些日子。我高祖父隻能往肚子裏幹咽幾口吐沫,勉強留下了。
這個時候,我高祖父趁著十月一回家上墳跟蔡文燁夫婦辭行,夫婦兩個再也說不出啥,百善孝為先嘛。不過,蔡文燁手指輕輕一敲桌麵,提出了一個讓我高祖父撓頭的問題。
蔡文燁說,你們夫妻兩個可以回家祭祖,秉守這孩子必須留下。
秉守,是我太爺的字,前麵說過,我高祖父的師傅王守道臨閉眼也沒能見徒孫一麵,我高祖父因為這件事耿耿於懷,為了讓我高祖父寬心,也為了紀念王守道,我高祖母就為我太爺取名劉念道,字秉守。
蔡文燁為啥要留下我太爺呢?
原來,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晚上,蔡文燁在席間喝了幾杯酒,興致上來了,隨口吟了一首唐代李樸的《中秋》:“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裏明。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
蔡文燁念完以後,被我高祖母抱在懷裏的我太爺,跟著背誦了一遍,和蔡文燁吟的一字不差。
蔡文燁聽了挺驚訝,以為我高祖母教過我太爺這首詩,我高祖母遂即表示,從沒教過我太爺念詩。
蔡文燁頓時大奇,又試探性的吟了一首張九齡的《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等蔡文燁吟完以後,讓我太爺背,我太爺挺聽話,跟著背誦了一遍,還是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