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紙很薄,特別是過去那種黃草紙,幾乎見水就化,要是這時候法術不靈,鬼魂沒附在紙人上麵,紙人就會爛在水裏,或者給紅繩一提,胳膊提掉了,身子還在水裏泡著。
我太爺見紙人提出來完好無損,笑著鬆了口氣,對紙人說道:“桂花呀,活著的時候你受苦了,人都是這個樣子,有誰生下是來享福的呢,想開點兒,將來呢,再投胎個好人家兒,下輩子咱做個好姑娘、好媳婦兒……”
我太爺這話,讓紙人上麵的桂花不停點頭,我奶奶看著心酸,有點兒想哭了。
又從包袱裏拿出兩張黃紙,我太爺把紙人上下一夾,夾在了兩張黃紙中間,折了幾折,遞向了我奶奶。我奶奶忙伸手接過來,小心翼翼揣進了懷裏。
劉桂花的事兒,到此就算結束了。
我太爺抬眼看了看陳輝,還在昏迷著,轉頭對我奶奶說道:“你問問陳輝那母親,願不願意走,要是願意走,連她一起送了。”
我奶奶點頭,走到陳輝跟前,問了幾句,不出意料,這母親一個勁兒搖頭。
我奶奶回身給我太爺搖了搖頭。
我太爺沉吟片刻,歎了口氣,“人都是命裏注定的,咱們也是人,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苦,咱管不了那麼多,既然陳輝的母親不想離開,咱也不能勉強,等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結果的……”
我太爺這番話,我奶奶有點兒沒聽明白,不過她明白我太爺的大概意思,也就是說,不再管陳輝的母親,一切隨緣,緣起緣滅,總會有個了結的。
當時,我奶奶心裏多少有點兒怪我太爺不近人情,後來她才明白我太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緣,塞翁失馬,誰知非福?
陳輝還在昏迷著,那老王八也還在要死不活著,我太爺跟我爺爺把陳輝從樹上解了下來。
又從包袱裏拿出線香跟黃紙,我太爺在老槐樹底下一股腦兒燒掉,朝老槐樹抱了抱拳,“劉某今日感謝老槐仙出手幫忙,眼下事情已了,劉某這就要離開了。”說著,我太爺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陳輝,接著說道:“隻是這孩子,還望老槐仙照看他一夜,等明天他醒來以後,就叫他自行離開吧。”
這時候,我奶奶想起了在陳禿子家裏撿的那個香囊,忙從身上掏出走過去,問陳輝的母親。
陳輝母親看了一眼說,香囊裏包的是她一綹頭發跟幾棵槐籽。這是她在懷陳輝的時候,夢見一個綠頭發、綠胡子的男人,男人叫她做給陳輝的,夢醒以後,幾粒槐籽就在她枕頭邊兒放著。
我奶奶聞言,把香囊輕輕放進了陳輝手裏……
一直到現在,很多人還會到老槐樹底下撿槐籽做護身囊,不敢用竹竿子去樹上敲,隻能等槐籽從莢子裏掉出來以後,打地上去撿,我小時候也帶過好幾年,奶奶到老槐樹那裏給我求的。
這時候,正在馬車前跟我高祖父幾個聊天的青袍中年人,不知道啥時候坐回了樹冠最高的那個大枝椏上,笑著衝我太爺點了點頭,好像答應了我太爺的請求似的。
隨後,幾個人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物件兒,又給老槐樹恭恭敬敬拜了拜,這才離開。
回到馬車那裏,我奶奶打眼往車上一看,車上坐的小老頭兒、我高祖父、魁梧道人,還有馬背上那個大尾巴,全不見了。
我奶奶很奇怪,這些守著他們的人,除了我高祖父,其他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那個小老頭兒,難道就是爺爺的師傅王守道?那個魁梧道人,難道是歆陽子的師傅青石道人?那個大眼睛、大尾巴、紅裙子的女人,難道就是那隻紅狐狸?”
“狐狸成精護人,這種事不稀罕,可是,爺爺,以及爺爺的師傅,歆陽子的師傅,他們都是凡人,死後也不過是鬼魂,能有這麼大能耐嗎?”
“難道,爺爺真是老百姓們嘴裏傳說的,金甲天神轉世?”
想到這兒,我奶奶忍不住看了我太爺一眼,我太爺這時候正在馬車上閉目養神,“難道,我這爹……真的是六臂哪吒轉世?”
回家路上,我奶奶一直在胡思亂想,最後,她想到了老槐樹上那無數顆嚇人的小腦袋,還有那無數雙嚇人的、眨呀眨的小眼睛。那些腦袋,要是平常看來,應該是就樹葉子吧,為啥開了法眼以後看著全是腦袋呢?還那麼嚇人。
我奶奶忍不住想開口問問我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