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拿著鐵鏟紙包離開學校,穿街過巷直奔正西。
路上,王思河冷不丁問我父親,“哥,你說那麼一個老婆子,為啥叫‘四姑娘’咧?”
我父親微微一笑,說道:“沒結婚的就是姑娘,我聽我媽說過,他們那一行裏,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結婚,這個四姑娘,可能在家裏排行老四,因為一輩子沒結婚,時間一長,都管她叫四姑娘了。”
“哦。”王思河點了點頭,又問:“那她到底是幹啥的?”
我父親頓了頓,說道:“誰知道她是幹啥的,看著不像是算卦的,也不像是瞧風水的,等咱回家以後問問我媽吧。”
“回家?”回家倆字兒似乎觸動了王思河,他哭喪起臉問道:“咱啥時候能回家呀?”
我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一早咱就去找那個周建宏……”
穿街過巷,不知不覺兩個人拐到了鎮子正西的一條小路上,這條小路似乎直通其他鎮子或是村子。
天上依舊在下著雨,淅淅瀝瀝的,小路上濕滑泥濘,加上是黑夜,兩個人走的格外辛苦。
快要走出鎮子的時候,王思河朝天上看了看,嘴裏自言自語的說了句,這雨啥時候能停呀,不知道這時候幾點了。我父親聽他這麼說,趕忙把兜裏的懷表拿出來看了看。一看之下,我父親就愣住了,懷表上的指針居然還指著十一點。我父親翻過來在後蓋上輕輕拍了拍,再翻過來一看,指針沒動,又給它上了幾下發條,還是一動不動。我父親心頭一沉,壞了,表壞了,仔細翻看了一下,這塊懷表,好像是我太爺的。
我父親立刻停下腳步,呆呆的看著懷表若有所思。王思河見我父親走的好好兒的猛地停下,他也跟著停了下來,見我父親看著懷表發呆,不解地問道:“你咋了哥,出啥事兒了?”
我父親沒理會王思河,還是呆呆地看著懷表出神兒,王思河見狀又要再問,我父親這時候像夢囈一樣地說道:“把咱倆從山崖上推下來的那個人,一定是咱爺爺,他救了咱倆一命,他死了都快十年了,還惦著咱呢……”
王思河一聽,沉默了下來……
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我父親抹了抹眼睛,把懷表小心翼翼放回到兜裏,扭頭對王思河說道:“走吧思河,別哭了。”
王思河抹了把臉,哽咽著說道:“誰哭咧,是雨水落進眼睛裏咧。”
我父親點了點頭,“嗯,是雨水……”
兄弟兩個一個拿著黃紙包,一個拿著大鐵鏟,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他們這時候心裏全是兒時記憶中我太爺的樣子,激動、感動、思念、悲痛……五味陳雜。
兩個人很快出了鎮子,繼續往西走,這是老婆子剛才交代我父親走的路。
一直向西,大概走了能有三裏多地的樣子,前方路旁出現了一個坐北朝南的大院,走近了一看,大院裏並列著三間堂屋,左右兩側縱向還有幾間偏屋,整個院落挺大的。
我父親停在路旁朝院兒裏大概看了看,說了一句,到了,應該就是這裏了。
這時候,我父親沒著急往大門那裏去,領著王思河遠遠地圍著大院轉了起來。王思河不明白我父親這是想要幹啥,拉了我父親一下,不解地問道:“哥,咱圍著大院兒轉啥呢?那老婆子不會是叫你把黃紙包埋在這個大院裏吧?”
我父親聞言一搖頭,說道:“不是埋進大院裏麵,是埋在這座大院的北牆後麵,那老婆婆說,過去這裏是座道觀,現在給紅衛兵霸占了,你看這座院子像道觀嗎?”
王思河仰起頭,黑燈瞎火地又朝院子裏瞅了瞅,說道:“我看有點兒像……”說著,抬手指向院子裏並列的三間堂屋,“你瞧誰家蓋房子把仨堂屋挨一塊兒呢。”
我父親點了點頭,招呼王思河,“走,咱再到大門那裏瞧瞧。”
兩個人很快來到大院門口,這時候院門關著,兩個人發現門框邊兒上還豎著一塊很醒目的白色長條牌子,牌子上還有字。
王思河看著牌子,從上至下念道:“紅旗造反派革命總部……”念完後一臉困惑,扭頭看向我父親,問道:“哥,不是‘紅星派’麼,這裏咋寫著‘紅旗派’呢?”
我父親搖了搖頭,他這時候跟王思河一樣的困惑。我父親說道:“管它那麼多呢,把黃紙包埋了咱就回去。”
兩個人溜著牆根繞了院子北牆那裏,來北牆中央位置,我父親把後背緊緊靠在北牆上,頓了有一兩秒鍾,抬腳朝前邁步,一邊走,一邊默數著步數,走到第十步的時候,我父親停了下來,示意王思河在自己腳踩的地方挖坑。
這大院後麵是塊荒草地,比學校那後院好挖多了,三下五除二,王思河把坑挖好了,我父親把黃紙包上的床單取下,黃紙包裏的泥人頭朝北腳衝南,跟學校裏那個頭朝南腳衝北的泥人背道而馳,放了進去……
等兩個人回到學校的時候,至少也淩晨四點了,這時候,雨也不下了,兩個人在外麵把鞋上的泥蹭了蹭以後就進屋了。因為老婆子在房間裏躺著,兩個人都不好意思脫下濕衣服睡覺,就那麼渾身濕漉漉的,把鞋脫了用被子往身上一裹,撂倒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