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鎮子以後,我父親哆哆嗦嗦把小茹給他的那些錢摸出來,塞給了王思河,當然了,那串手鏈並沒有給王思河,我父親把它貼肉藏在了身上。王思河問,“哥,這是哪兒來的錢呀。”我父親看了看他,說道:“小茹給的。”
聽我父親提起小茹,王思河似乎這才想起那個小姑娘,說道:“對了,那小茹姑娘呢,這兩天我咋都沒見著她咧?”
我父親又看了王思河一眼,不冷不熱說道:“你這幾天眼裏隻剩下那個周巧鳳,哪裏還有別人呢,開追悼會遊行那天小茹就走了,臨走時把這些錢塞給了我,我本來也想帶著你走的,誰知道……”
我父親話沒說完,王思河臉上露出了一絲慚色,問道:“她走的時候說啥了沒有?”
“她能說啥呀,啥也沒說,把錢塞給我就走了。”說完,我父親把臉扭向了別處。據王思河說,我父親當時說完上麵這句話以後,臉上有點兒泛紅,不過,從小到大,我父親在我眼裏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絕不會做那種臉紅害羞的小女人姿態,王思河這句話肯定是在故意開我父親玩笑,添油加醋。
兩個人往前走了好遠一段路,天漸漸黑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父親的病從感覺上減輕了一點兒,這時候已經不用王思河再扶著他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後,他們不知不覺來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打眼一看,四下裏黑漆漆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小路旁那些荒草堆還時不時傳來一聲夜鳥怪叫,莫名其妙滲得慌。
這時候,兩個人都走累了,一商量,在路邊找了片軟乎的草窩躺了進去。
剛一躺下,我父親耳邊就傳來王思河輕微的鼾聲。我父親這時候,似乎睡著了,也似乎沒睡著,耳邊響著王思河的鼾聲,眼前卻出現了一幅會動的畫麵,那感覺就像在看鏡子裏的倒影似的,那時候我父親還沒見過電影,形象點兒說,當時我父親就像在看電影一樣。
畫麵裏,那個小姑娘小茹在一片荒草地裏慌慌張張奔跑著,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在她身後,幾個長著牛腦袋馬腦袋的人在瘋狂地追她,這些人手裏還拿著步槍,氣勢洶洶。
我父親著急,想衝過去幫她,但是身子根本就不能動,連喊都喊不出聲兒,隻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幾個牛頭馬麵追上了小姑娘,其中一個用槍管捅在了小茹的小腿上,小茹一聲尖叫翻身匍倒。
幾個牛頭馬麵迅速把她圍在中間,端起步槍,全部對準了她的腦袋,其中一個拖著長音大聲喊道:預備——
我父親頓時大急,大喊大叫,手刨腳蹬,感覺自己喊出了聲音,感覺自己的手腳動了,但都無濟於事,畫麵裏那些人一點兒都沒受到影響。這時候,耳畔依舊響著王思河的鼾聲,非常清晰,似乎現實與夢境交織在了一起,這讓我父親感覺眼前的一切又真實又詭異。
我父親變的歇斯底裏了,喊叫掙紮的越發激烈,就在這時候,畫麵裏猛然間憑空多出了一個人,一身黑衣黑褲,背著對我父親,陰惻惻站在幾個人身後,看上去矮小瘦弱,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
那人抬手在那些牛頭馬麵身上輕輕一推,我父親驚訝到了極點,就見幾個凶神惡煞立刻變成了幾團人形狀的黑煙,畫麵裏好像還有風似的,幾團黑煙被風吹散開來,一瞬間化為了烏有。
那人彎腰把地上驚慌失措的小茹拉了起來,也不知道跟小茹說了些啥,小茹朝我父親這裏看了一眼以後,繼續朝前跑了起來,我父親注視著她,沒多大會兒功夫,居然消失在了畫麵裏。
這時候,一直背對我父親的那條人影,緩緩把身子轉了過來……
我父親朝他臉上一看,居然是那個老婆子。老婆子衝我父親一笑,一步步朝我父親走了過來。
老婆子身影在畫麵裏一點點放大,最後,老婆子站在了我父親跟前,我父親這時候發現自己居然是躺著的,老婆子站在我父親身邊,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父親,滿臉笑容。
我父親想從地上坐起來,卻發現身子怎麼也動不了。老婆子一矮身蹲在了我父親身旁,笑著,卻不說話,我父親想問她,你怎麼來到了這裏,但是喉嚨裏怎麼也發不出聲兒。
老婆子伸手往她自己懷裏摸了摸,掏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兒,圓圓的,豆子大小,老婆子很和藹地對我父親說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現在這是咋了不?”
我父親想說不知道,不過卻說不出來。老婆子接著說道:“你得的不是病,是丟了魂兒了。”老婆子往手裏的藥丸兒看了一眼,繼續說道:“這是給你補魂兒的藥,吃了吧,吃了病就好了,就當我老婆子報答你的。”
說著,老婆子拿著藥丸就往我父親嘴邊送,很奇怪的,這時候我父親覺得自己的嘴能動了,沒有拒絕老婆子,把嘴微微一張。老婆子一笑,把藥丸放進了我父親嘴裏,緊跟著,老婆子猛地在我父親胸口拍了一巴掌,我父親就覺得嘴裏的藥丸好像給老婆子拍碎了似的,登即滿嘴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