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泉,在我們村子的西北方,位於在大山腹地,距離我們村子大概能有二十多裏地。那裏的地勢,也就是那裏的海拔,大概能比我們村高出幾十米,當然了,這個不是準確數據,這是我自己的憑感覺目測出來的。據我父親說,玫瑰泉在沒開挖之前,是一個直徑隻有三四米寬的水坑,坑裏的水也不深,也就一米多的樣子,最底部呈錐形,有個泉眼兒,一年四季往外冒水,水從坑裏溢出來順著山梁又流到山下。
在我太爺帶著全家搬遷到這裏的時候,我已經介紹過我們這個村子,現在再說一下,讓各位更加明了那個玫瑰泉到底在哪個位置。
我們村子北邊是座大山,屬於太行山餘脈,我們叫它鳳凰山,聽說古時候山上落過鳳凰;村子東邊是條小溪,裏麵有小魚小蝦小螃蟹,這條小溪的水,就是打玫瑰泉那個泉眼裏流下來的;村子西北邊也是座山,是座土石參雜的小土山,方圓不大、也不高,我們過去叫它“小孤山”,小時候父親還帶著我到那裏抓過蠍子,現在,它叫做什麼,什麼“鳳凰山公墓”,各位想不到吧,這麼煞風景,原本那裏鳥語花香的,現在可好,成了放骨灰盒的地方。說起來,這要怪都怪陳瞎子那老家夥,他說小孤山那裏風水極好,跟旁邊明朝潞王墳塚風水有一拚,說的還一套一套兒的,怎麼說來著“頭枕鳳凰山,腳蹬老龍潭,左手端著金燈寺,右手挾著老道井。”我看這老家夥淨扯蛋了,你們別覺得我對老前輩不敬,等寫到我出生的時候,你們就這知道這老家夥有多扯蛋了。
言歸正傳。玫瑰泉就在小孤山的北邊兒,大概有八九裏地。我一直懷疑陳瞎子說的那個“老龍潭”就是這個玫瑰泉,隻是方位有點兒不太對。
我們這裏過去叫“北站區”,改名以後為啥叫“鳳泉區”,就因為鳳凰山、玫瑰泉。
因為旱情,鄉上幹部打算把那隻泉眼挖開,在他們認為,挖開泉眼水流就會增加,到時候山下這些村子就能用泉水澆地了,這麼做算是件造福百姓的好事兒。
當時挖泉眼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都是些成份不好的九類分子,啥是九類分子,也就是當時挨批鬥的對象共分九類,這些人總稱九類分子,分別為:地主、富農、牛鬼蛇神、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務、走資派、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排在第九,也稱“臭老九”。
這些九類分子年齡大的、幹不動重活兒的,就讓他們的子女頂上,能幹動的,自己頂上,一開始,那裏就跟個勞動改造的勞改場差不多。
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很不幸,都被派到了那裏挖泉眼,他們等於是給自己父母頂缸的。
剛到那裏的時候,吃的住的啥都沒有,一半人挖泉眼兒,一半人蓋房子蓋食堂,中午飯都是自己從家裏帶去的,到了晚上,還得跑上幾十裏地回家睡覺,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又得起來爬山上工。
幾個月後,房子蓋好了,食堂也建了起來,條件大為改善,不過,在深山裏蓋房子可想而知,哪兒的山勢平坦往哪兒蓋,因為人多,圍繞著玫瑰泉附近蓋了很多房子,不過就沒有哪兩座房子是挨著的,蓋的是東一座西一座,那感覺就跟陝北民歌裏唱的差不多:咱見了個麵麵容易,拉話話兒難,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咱拉不上那話話兒,哎呀,招一招手……
我父親跟王思河所在的宿舍,距離他們的食堂能有二裏地,距離那個泉眼也有二三裏地,在他們宿舍對麵山頭上也有一座宿舍,看著不遠,卻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深溝,喊叫聲聽不到,隻能看到,就跟那山歌裏唱的一樣。
當時作業條件極差,幾乎全靠人力,大錘、鋼鏨、也有炸藥,不過但是他們沒那種水底爆破的技術,也沒有現在的電子爆破,導火線放水裏就濕了,後來有人出了個點子,用朔料布包著炸藥跟導火線,不過他們不知道導火線燃燒也需要氧氣,到水裏沒了氧氣,一會兒就滅了。後來又有人出點子,弄根竹竿,把竹竿中間的關節打通,導火線放進去,竹竿一頭跟雷管炸藥緊緊包一塊兒捅進泉眼裏,就這樣,爆破的成功幾率也隻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那時候,沒有人把這些“九類分子”當人看,再加上作業條件簡陋,都是當牛馬使的,每天都是累死累活。
又過了能有倆月,我父親跟王思河因為表現不好,不老實,被他們挖坑的突擊隊隊長扔給了後勤部。後勤部是幹啥的呢,幹雜活兒的,啥都幹,廁所挑大糞的事兒也是他們的,除了幹雜活兒,他們還負責修理挖坑用壞掉的工具,跟著一個老鐵匠掄錘打鐵,主要是打造鋼鏨鐵錘啥的。我父親跟王思河成了老鐵匠的徒弟,從老鐵匠那裏學了全套的打鐵手藝。
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
我奶奶知道我父親成了老鐵匠的徒弟以後,很鬱悶,總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從黃花大仙籃子裏拿出來的那個,拿鐵錘抓青龍的陶瓷娃娃,原來是個打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