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話一出口,奶奶回頭瞪了我一眼。為啥呢,事後奶奶告訴我說,遇上這種事,不管對方說啥,都得先順著說,等摸清情況以後再對症下藥,不能一上去就把他惹毛了。
奶奶一臉和藹的又問強順:“告訴奶奶,為啥說他是妖怪呀?”
強順依舊盯著我,不過表情比剛才顯得有些氣憤了,過了一會兒,強順嘴裏低聲地說道:“他們說他是妖怪。”
奶奶忙問,“誰說的呀?”奶奶的口氣聽上去還是很和藹,不過我見她臉上表情卻變的比剛才凝重多了。
強順把目光從我這裏挪開,看向奶奶,聲音還是低低的,說道:“他們不讓我說。”
我奶奶笑了,說道:“別怕,奶奶在這兒呢,他們不敢把你咋樣兒,告訴奶奶,你都看見些啥聽見些啥。”
強順看看我奶奶,一轉臉,把眼睛又看向了我,兩片厚嘴唇一繃,一句話也不說了。
我這時候歪著頭跟他對視著,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奶奶總說我窩囊、怕生,我看強順比我還窩囊怕生呢,三腳都踹不出一句話來,要不俺倆咋會成朋友呢。
這時候,強順眼神呆滯,一副剛睡醒還沒睡醒的樣子,一臉傻呼呼的,我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猛地一瞪眼一歪嘴一呲牙。
強順頓時拖著長音“哎哎”兩一聲,又哭上了,奶奶一回頭,看見我做出這副鬼模樣,站起身抬手就要揍我,我趕忙朝旁邊一躲。
席子上強順的姐姐也不樂意了,說我,“黃河,你幹啥呢,強順都這樣兒了,你還嚇他,你們倆還是不是好朋友。”
我剛要反駁,我奶奶蹲回席子邊兒哄起了強順,“乖孩子不哭不哭,待會兒回家我叫你大娘把他扔井裏。”
一聽奶奶這話,可把我嚇壞了,強順則立馬兒破涕為笑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當年,我媽抱著我往井裏扔的時候,強順站在旁邊沒少看我笑話。
奶奶趁著強順笑了,順勢又問:“告訴奶奶,剛才你都看見些啥?”
強順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含含糊糊說出仨字兒:“芝麻糖……”
“芝麻糖?啥芝麻糖?”強順這話,顯然把我奶奶也鬧懵了。芝麻糖隻有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祭灶的時候才有,又叫祭灶糖,在我高祖父的時候已經詳細介紹過了,這時候大夏天的哪兒來的芝麻糖?
強順接著又說:“剛才俺家來了幾個人,他們都拿著芝麻糖,我想吃,他們說,‘你哭我們,我們就給你吃,不許告訴別人’,我就哭了,黃河一來把他們都嚇跑了,他們說黃河是妖怪。”
“他們才是妖怪呢。”我不服氣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又被我奶奶瞪了一眼。
奶奶看著強順沉思了一會兒,一扭頭,看向了席子旁邊的強順母親,我奶奶問道:“今天是十五了吧?”
嬸子趕忙點了點頭,我奶奶又問:“吃過晚飯,你是不是上廟裏燒香了?”
嬸子又趕忙點了點頭。
奶奶頓時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笑著從地上站起來,對嬸子說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嬸子一臉莫名其妙,問道:“媽,到底咋回事兒呀?”
奶奶笑著說:“咱村裏這幾個廟你都去了吧,每個神仙都上香了,燒的還是全香,對吧?”
嬸子又點了點頭,奶奶接著說道:“你燒的香太多了,廟裏那些神仙吃不完,分給廟後頭那些野鬼了,那些野鬼得到香以後感激你,來你家看看,我估摸著再過幾天,你家裏就該有好事兒了。”
“真的啊?”嬸子深信不疑,不過她似乎還有些顧慮,問道:“那、那強順咋能看見他們呢?”
奶奶又蹲回了席子邊兒,托起強順的頭朝他額頭上看了看,說道:“這孩子小時候跟思河一樣,能看見那些東西,不過,六歲以後就看不見了,這一次……或許跟在林子裏被鬼上身有關係,給鬼上過身的人在一段時間裏能看見那些東西……”說著,奶奶在強順眉心揉了兩下,又掰開強順的單眼皮看了看,說道:“沒事兒,我看過幾天就好了。”
一回頭,朝我招了招手,“你過來。”
我沒過去,相反的,我朝後撤起了身,哀求道:“奶奶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別叫我媽把我扔井裏。”
奶奶又朝我一招手,“你過來,過來奶奶就不讓你媽把你扔井裏。”
我很老實地走了過去。
“手伸出來。”
我又很老實地把手伸給了奶奶。
“伸著別動。”說著,奶奶從身上掏出一根縫衣針,那針尖在電燈照射下發著一閃一閃的寒光。
我心裏就是一跳。我小時候還害怕打針,我們村裏那個郎中張敬安,當時有個徒弟,他徒弟一邊給我打針,我一邊哭著罵他,越罵,那針打的越疼,人鬼都不待見我。
這時候看見那明晃晃的縫衣針,我差不多已經預感到奶奶想幹啥了,我想把手縮回來,不過已經晚了半拍,奶奶一把捏住了我的一根手指頭,還沒等我反抗,另一隻手裏的縫衣針“哢呲”一下,給我紮進了手指頭肚裏,我一咧嘴,我奶奶厲喝一聲,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