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順著奶奶的眼神也朝我看了過來,我爸好像這時候才注意到我臉上的異常,朝我臉上端詳了一會兒,問道:“你又哭了?”
我看了我爸一眼,我爸皺著眉頭,看向我的眼神不算友好,有點兒凶,我一直打心眼兒裏認為我爸能有我這麼一個能哭的兒子,算是他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我膽怯地點了點頭。
我爸當即露出一臉不樂意,問道:“這次又是因為啥哭呀?”
因為啥哭?我有點兒不知道該咋說了,我要是說我看見他給火車撞上了,他會不會生氣呢?把頭一低我敢沒吭聲兒。
“說呀!”我爸旋即大吼一聲,嚇的我渾身一哆嗦,我顫著聲音說道:“我、我、我看見……我看見,你、你給火車撞上了,我就哭了……”說完,我偷偷瞄了我爸一眼。
沒想到,我爸不但沒有生氣,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欣慰。奶奶不明白,問我咋回事兒,我就把父親跑上火車道,給火車撞上,後來又看見一條人影的事兒說了一遍。
奶奶聽完瞪了我爸一眼,教訓我爸,“你咋還跟年輕的時候一樣呢,幹啥都是毛手毛腳的,你要是真給車撞著了,撇下我們這些孤兒寡母咋辦呢。”
王思河這時候趕忙給我爸開脫,“媽,沒有黃河說那麼嚴重,那火車離著我哥八丈遠呢,根本撞不著他。”
奶奶看了王思河一眼,說道:“那就是說你哥往鐵道上跑的時候,上麵真的過來一輛火車是不是,還有你,你們倆都不要命了!”
“俺們哥倆不是擔心你嘛。”王思河小聲說了一句。
“我都這麼大數歲了,還有啥可擔心的……”
接著,奶奶跟村裏那些老太太一樣,絮絮叨叨數落起我爸跟王思河,我這時候低著腦袋都不敢抬頭,感覺自己是那個檢舉揭發的罪人,我要是不說,我爸也就不用挨奶奶數落了,我爸這時候肯定想揪著我胖揍一頓。
我偷眼朝我爸看了一眼,登時嚇了一跳,因為我爸也在看我,感覺我爸正在用眼神暗示我,好小子,等回家我再收拾你。
不過,我可能是理解錯了,爸爸跟我一對眼神兒以後,開口問我:“黃河,你沒看清鐵路坡上那條人影是誰了嗎?”
我趕忙搖了搖頭,吞吞吐吐說:“可能……可能是我看錯了,可能……可能鐵路坡上根本就沒有人。”
我爸聽了又問:“那地上有鞋印呢?”
聽我爸這麼一問,我一愣,也對呀,要是真的有人,地上的雪窩裏該有鞋印才是,不過,我又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沒看。”
我爸隨即露出一臉茫然。這時候,奶奶還在數落著我爸他們兩個,我爸一把拉住了我奶奶的手,說道:“媽,你別說了,我是差點兒給火車撞上,不過火車快要撞上我的時候我感覺給人推了一把,要不是那人推我一下,你們現在可能真成孤兒寡母了……我現在覺得,黃河看見的那個肯定就是推我的那個,媽,你覺得黃河看見的那個,到底是個啥呢?”
奶奶聽我爸這麼說,終於不再數落我爸,低頭下頭沉默起來。後來,奶奶給出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說那條人可能是我身邊的守護神,不光守著我,還守著全家,不過到底是誰,奶奶也說不清楚。
那守護神當時為啥大聲提醒我,可能他也被我哭的心煩了吧,攤上我這麼一個能哭的貨,倒八輩子血黴的應該不止我爸一個。
這時候已經來到了村裏,路上除了我們幾個,別說人,連隻鳥都看不見,家家關門閉戶,寂寞的隻有騾子脖子裏那個鈴鐺“嘩楞嘩楞”乏味的響動著。這麼大的雪,傻子都不會在外麵閑逛。我當時就想啊,幹這行有啥好處,我們比傻子還傻呢。
回到村子以後,首先把明軍他爸雙喜送回了家。當我爸跟王思河抬著雙喜走進明軍家門的時候,明軍媽立馬兒就嚇哭了,我奶奶趕緊過去哄她。
明軍媽媽是個又憨傻又愚鈍的女人,明軍上麵還有兩個哥哥,明軍是老三,明軍的二哥是在廁所裏出生的,有一次,即將臨盆的明軍媽覺得肚子疼,就去上廁所,上完廁所回到屋裏,明軍爸一看,大肚子咋沒了,一問,上廁所了,就這麼傻,孩子生了都不知道。明軍爸跳進茅坑裏把明軍二哥摸了出來。這件事兒,全村人都知道,一度成為了笑談。有這樣的媽,再加上近親結婚,就不難理解明軍這孩子為啥又是斜目眼兒、又是八層熟了。很讓人惋惜的是,雙喜在我上初三的時候,得了食道癌,開過刀動過手術回到家以後,因為心疼藥錢,上吊自殺了,你說你沒進醫院之前就上吊唄,錢都花過了你去上吊了,這麼做對得起誰,他一死,給明軍他們兄弟三個留下一屁股醫藥債,明軍為了還債,背井離鄉,給人當了倒插門兒女婿。當時真是可憐呀,明軍哭著來家裏給我爸跪下說,叔,我爸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