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袋老頭兒話音沒落,蹲他旁邊的一個老頭兒說道,這個老頭是個禿頂,腦袋瓜子又黑又亮,禿頂老頭說:“哪兒是丟了,給‘海妞’賣了。”
海妞,是周振海的乳名。“妞”,是我們這裏的方言,在這裏不是女孩的意思,從書麵可以看成是“子”,這個方言不太好解釋,我們這兒乳名叫啥妞啥妞的特別多,男女通用,算是喊名字時拖出來的一個後音吧。對了,感覺跟南方用的“仔”差不多。那個劉德華不是叫“華仔”嘛,要是擱我們這兒,肯定是“華妞”。
言歸正傳。奶奶聽了忙問禿頂老頭,“啥時候賣的,賣哪兒了?”
禿頂老頭看著我奶奶,不答反問:“你們到底是來幹啥的?”說著,禿頂老頭朝我看了看,眼神兒古怪,那感覺好像我就是給海妞賣掉的兒子,現在回來認祖歸宗了。
奶奶說道:“他兒子前兩年淹死了,屍體一直在水裏沉著,俺們想叫他爹娘把屍體撈上來。”
幾個老頭一聽奶奶這話,更加意外,旁邊燒火做飯的倆老頭似乎也聽見了,湊了過來,其中一個燒火老頭兒問道:“大姐,你咋知道孩子屍體在水裏沉著呢?你們咋不找人撈上來呢?”
奶奶看了那老頭兒一眼,沒回答,說道:“你們就告訴我他們家還有啥人吧,讓他們跟我們去把孩子屍體撈出來。”
幾個老頭一聽,全部把臉扭到了一邊兒,看樣子是不想再理我奶奶了。
我跟奶奶在幾個老頭跟前站了許久,誰也不說話,挺尷尬的。最後煙袋老頭兒把手裏的煙鍋子在腳下一塊磚頭上磕了磕,說道:“老大姐,你有啥事兒還是去找俺們村長吧,俺們就是幾個抬棺材的,俺們啥都不知道。”隨後,用煙袋杆朝旁邊的大鍋指了指,又說:“飯做好了,你們在這兒吃點兒飯再去也行,大老遠的你們一老一小來一趟也不容易。”
聽老頭這麼說,我使勁聞了聞老鍋菜的香味兒,可憐巴巴地看著奶奶說道:“奶奶,我餓了。”
奶奶隨即很不好意思地衝幾個老頭兒笑了笑,說道:“那謝謝你們了,俺還真是餓了,你們做的飯夠多吧?”
燒火做飯的老頭說道:“多著呢,再來倆也夠吃的。”
說著,幾個人全都從地上站起來,朝院裏走去,我跟奶奶走在他們最後麵,走進院裏一看,院子正中間擺著一口棺材,是那種還沒上漆的棺材,木料也不怎麼樣,棺材板都是窄木料拚湊到一塊兒的,上麵不是癤子就是蟲眼兒,最寒酸的薄皮棺材估計也就是這樣兒了,怪不得幾個老頭說是抬棺材的,就這樣的棺材,別說六個老頭兒,四個老頭兒輕輕鬆鬆就能抬到墳地去。
院子裏除了一口棺材,也沒有靈棚、火盆、長明燈啥的,更沒有旁人,整個院子連張白紙都沒貼,就棺材頭壓著一遝黃紙,估計是到了墳地以後燒的。
院子西側有棵梧桐樹,看年頭也不少了,樹底下擺著一張十人座的大圓桌,我們這裏紅白事都是這種桌子。
幾個老頭招呼我跟奶奶坐下,我發現隻要奶奶不提周振海咋回事兒,幾個老頭兒還是挺熱情的,坐下以後,這就開始上飯了。
熱騰騰的老鍋菜、又宣又軟的大白饅頭,在我那時候的記憶裏,隻有紅白事上才能吃到,特別是白事上,大塊的肥肉,大塊的豆腐,熬的糊爛的冬瓜和粉條,那滋味兒,真叫人流連忘返。
不過,他們這兒跟我們那兒有點不太一樣,老鍋菜配的不是饅頭,而是大米飯。用個大碗盆把老鍋菜盛出來一點,每個人端著一碗大米飯圍著老鍋菜去裏麵夾,幾個老頭還拿出一瓶酒,又夾菜又喝酒。
對他們來說老鍋菜配大米飯好像很正常,對我來說,咋這麼別扭呢,吃起來又費勁又不過癮。
我吃了它少半盆老鍋菜、三大碗大米飯。
有個老頭就問我奶奶,“這是你孫子吧?”
奶奶點了點頭。老頭兒又說:“這孩子真能吃,一個孩子抵得上俺們倆老頭兒咧。”
奶奶趕忙幫我解釋:“俺們早起就過來了,早上那頓都還沒吃呢。”轉過臉,奶奶低聲說了我一句,“你咋這麼沒出息呢……”
(說件事兒,上一張照片裏的手,不是我的,那是我老婆的,你們見哪個男人的手指甲能有那麼長的,我老婆帶著兒子去我父母那個院玩,兒子翻出幾張照片,我老婆用手機拍下的,仔細看那手指甲,微微發紅,那是我老婆用指甲草(又叫鳳仙草)包的紅指甲,說我該剪指甲了,真叫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