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床罩和白色的地毯,整個房間聞上去有股脂粉、假牙和衰老的肌膚混合的味道。密格朗外婆有點消瘦,她坐得挺直,頭髮很美麗,銀絲中依稀可見些許紅色(我也繼承了她的髮色),它們完美地後卷,被固定成一團髮髻。外婆的眼睛就像一團藍色的雲霧,她失明了九年,已經很好地適應了,隻要不出屋門,她完全可以去任何地方。她一直想要教我填字遊戲的訣竅,可我連獨立完成一個單詞的耐心都沒有。外婆從前都是用鋼筆填寫格子的,亨利也很喜歡這種遊戲。
「天氣很好,對麼?」外婆說,她靠著椅背按摩各個指關節。
我點頭,然後說:「是的,可是有些風。媽媽在那邊擺弄花草,風一刻不停的,她身上每樣東西都要被吹跑了。」
「露西爾總是那個樣子,」外婆說,「你知道麼,孩子,我現在想出去走走。」
「我正好也這麼想。」我回答說。她笑了,伸出雙手,我輕輕地把她從椅子上扶起來。我拿來外套,用絲巾把外婆的頭髮包好,以免被風吹亂。然後,我們慢慢下樓,出了前門。我們站在車道上,我轉身問外婆:「您想去哪?」
「我們去果園吧!」她說。
「有點遠。噢,媽媽在和我們招手,我們也向她招招手吧。」媽媽此刻已經忙到噴泉邊了,我們朝她招了招手。園丁彼得正和她說著話,他停下來看我們,等著我們繼續散步,這樣他就能繼續同媽媽爭論有關水仙,或許有關牡丹的話題了。彼得很喜歡和媽媽爭,不過最後總是媽媽佔上風。「外婆,從這兒到果園,可有一公裏半的路呢。」
「不要緊,克雷爾,我的腿沒問題。」
「好的,那麼我們去果園吧。」我挽著她的胳膊向前走,接近草坪邊緣時,我問:「從樹陰下走還是在太陽下走呢?」她回答:「哦,當然是在太陽下走啦。」於是我們選擇了那條小徑,它穿過草坪的中央通往空地。我一麵走,一麵向她描繪。
「我們現在正經過篝火堆。上麵停著好多鳥——哦,它們飛到那邊去了!」
「烏鴉,八哥,還有鴿子。」她說。
「是的……現在,我們到了門口,當心,路有點滑,我看見狗的腳印,是條大狗,說不定是阿靈漢姆斯家的喬伊。到處都綠油油的。這裏還有野玫瑰。」
「草地上的草有多高了?」外婆問。
「大概有三十多釐米了,是那種真正的淡綠色。這裏就是小橡樹了。」
她把臉轉向我,微笑著,「我們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吧。」我領她去了離小路幾米開外的地方。這裏有三棵橡樹,是外公在四十年代時種下的,以紀念在二戰中死去的大舅公泰笛,也就是我外婆的哥哥。這些橡樹依然不是很大,隻有四五米高。外婆把手放在中間那棵的樹幹上,說:「你好!」我不知道她是問候橡樹,還是問候她的哥哥。
我們繼續走,爬上那塊高坡,草坪鋪展在我們麵前,亨利正站在空地中間。我停住了。「怎麼了?」外婆問。「沒什麼。」我回答她。我領她沿著小徑一直走。「你看見什麼了?」她問我。「一隻老鷹在樹林上空盤旋。」我回答她。「現在幾點?」我看了看手錶,「快到正午了。」
我們來到空地,亨利站得筆直,朝我微笑,他看上去有些疲倦,頭髮灰灰的。他穿了一件黑色長外套,在嫩綠的草坪上顯得很突出。「那塊石頭在哪兒?」外婆問,「我想坐下來。」我牽著她來到岩石邊,扶她坐下。她一轉臉,正好對著亨利,她呆住了。「是誰?」她的聲音很急切。「沒有人。」我撒了謊。
「有個男人,那兒。」她說著,朝亨利點了點頭。他看著我,彷彿在說,別怕,告訴她吧。有條狗在樹林裏「汪汪」直叫,我猶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