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病倒的時候,韓廷心裡已有預感,知道這次自己時日無多了。他把紀星留在病床邊,哪裡也不許她去。
紀星也心中了然。這次,她一次沒哭,天天守著他,陪他聊天說話。沒有主線,沒有邏輯,想到什麼講什麼,一會兒說起年輕時有次吵架吵了不到一分鐘就和好,一會兒說起那次在滑雪的地方摔了個跟頭,一會兒又說年輕時在慕尼黑碰到的老爺爺老奶奶,恐怕早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人世了。
而他和她竟也就這樣走過了漫漫的一生。
似乎很長,因為回憶已經填滿;卻又似乎很短,因為仍然不捨分離。
這一生的緣分啊,怎麼這麼快就要盡了呢。
他和她似乎想在最後幾天把過去的路在回憶裡再走一遍,又似乎想把最後的時光再拉得長一點,再長一點。但那一刻終究還是到來了。
那是個秋天,窗外的銀杏葉全黃了,連陽光也是金燦燦的,灑在韓廷蒼白卻依然英氣俊朗的臉上。
晚輩們全跪在床邊,聽著他清晰明了地交代後事,教他們好好做人做事,承擔責任不負東揚,教他們更加善待他們的母親。
唯獨紀星一人坐在窗邊,離得遠遠的,留一個側麵,不看任何人。
待韓廷交代完一切,些微吃力地回頭去看她。紀星側著臉,看著窗外凋零的黃葉,她安安靜靜,隻有下巴上一顆顆的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墜。
瑜兒哭著叫她:“媽。”
她跟沒聽見似的,不回應,也不過來,唯有眼淚無聲地掉。
韓廷目光深深,凝視她的側臉,好像看著很遠的人,又好像她近在咫尺。
她不肯過去他身邊,執拗地以為隻要她不過去,不讓他交代後事,不叫他放心,不跟他告別,就能死死拖住他,叫他走不了。哪怕拖他在這世上多留一刻都好。
哪怕不看他,隻是餘光知道他躺在床上遙遙望著她就好。
他靜靜望了她很久,那目光彷彿穿透了一生的時間。
“星兒。”他終於還是喚了她。
她猛地一顫,終於還是聽話地回了頭,嘴角壓癟下去,像受盡委屈的孩子。韓廷眼中淚霧瀰漫,朝她伸手,她幾乎是撲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她握到他手裡一張卡片,抽出來一看。③思③兔③網③
“原諒卡
使用此卡片,讓小星星原諒韓先生一次。(vˍv)
本卡片僅限韓廷使用,最終解釋權歸紀星所有。”
那一年生日的禮物卡早已陸陸續續被他用完,唯獨剩下這最後一張。
他這一生,不曾負她;不曾做過任何一件需要祈求她原諒的事。
唯獨這一件,他要離她先去了。
她無聲痛哭,透過朦朧的淚眼,他目光深深膠在她眼中,是刻入生命的感恩,是不捨,是依戀,是抱歉。
他還不想走,但已無力回天。
她將他的手貼在臉頰邊,輕輕點頭:“好。”
“星……”他還想說什麼,手忽然用了力,緊緊攥住她,手背上青筋暴起,彷彿要用盡此生最後的力量告訴她一句話……
她頃刻淚如雨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眼神終於釋然,低低說了句:“我不會走太遠。”
她不停點頭,一下下吻他的手心,他溫熱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滑,停在了她唇間。
她將麵孔埋進他掌心。
韓廷,和你結婚,做你妻子的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每一天都很幸福。謝謝你。
韓廷走後,韓琛他們都很緊張,天天守著紀星,怕她承受不住打擊崩潰下去。
但紀星表現得非常平靜,並沒有大悲大慟。人到了這歲數,天命到了,生死已經看開。
可他們也都清楚,母親在世上將留的時日,也不多了。
一個月後,韓廷生日的前一夜,紀星仍和往年一樣睡不著。
琛兒他們三個去陪她,陪她講話,講起了韓廷的一生。那一年的東揚,早已是子公司遍布世界的全球寡頭企業。
那天,紀星一邊和孩子們講述著韓廷的事,一邊撥弄著韓廷留下的那個八音盒,很晚才睡。
那晚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現實的夢——她夢見一個多月前她跟韓廷坐在醫院樓下的花園裡聊天時,韓廷撿起一片銀杏葉子送給了她;夢見五年前他找人移了一顆桂花樹到院子裡,說開花的時候像滿庭繁星;她的夢順著時光倒流回去,夢見東揚醫療的dc進駐歐美市場時韓廷在講台上講話,意氣風發;夢見那年暑假,戴著墨鏡的韓廷拉著她的手走在鹿特丹街頭,身後跟著三個高高瘦瘦的戴著墨鏡的兒子;夢見有次為他慶祝生日後他抱著她深吻了她許久,吻得她都快喘不過氣;夢見有次爭吵中他突然拿出安靜卡,她立刻閉了嘴又噗嗤大笑起來;夢見有次逛街,他推著坐在嬰兒車裡的琛兒,忽然側頭吻了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