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陽如血,一條小溪潺潺流過,反射著點點暗紅,更顯得流光溢彩,絕美入畫。
一座竹製的牌樓,依溪而建,長約數丈的竹台,恣意地探入水中。台上端坐著一身影,杏眼含憂,目光淺淺留在水麵,仿佛被這溪水迷醉,仔細聆聽它奔流的腳步。
尉青推開屋門,走到竹台上,看到雨瞳的背影沉靜入畫,心一動,卻咬了下唇,偏身在不遠處坐下,沒有吱聲,隻是默默地望著她,不侵擾這份寧靜。
從宮中逃出,已近一月。連日奔波,時刻躲避追殺,二人身心已經俱疲。
這住所極為隱匿,藏在山中,恐這天下除了他與雨瞳,再無第三人知道。
所以,到了這兒,居無定所、擔心吊膽的日子,總算是告一段落。
隻是,雨瞳從出逃那天起,便一直沒有說話,眼神中,透著一股絕望與空洞,看得尉青心中滴血。
雖然傾盡全力保護她,至今毫發無傷,但她內心的傷口,卻似乎永遠也愈合不了。
”這兒是哪兒?”
一記蚊吟般的聲音,細若遊絲,卻是這一月來雨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尉青眉一挑,輕聲回道:
”這原是我師父的住所,無其他人知曉此處。”雨瞳沒有吱聲,僵硬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凝視著尉青帥氣幹淨的臉龐,眼波流轉,輕歎一聲:”為何要救我?”
尉青低下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沒有立即回答。
皇上臨行前叮囑,絕不能告訴沐雨瞳是他派自己去救她。甚至,他吩咐自己,不要向他或是七王爺稟報任何關於他們的行蹤,以免出了差錯,害了他們的命。
為了保護她,他寧願一生也見不到她。
然而,救沐雨瞳還有一個理由。這個理由,深埋在內心深處,皇上不知道,沐雨瞳不知道,誰也不知道。
”為何要救我!”
雨瞳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臉色一變,刷一下站了起來,頷首道:”夜晚山裏冷,在下去山裏拾些柴生火……”說完,竟頭也不回地向身後走去。
隻留下怔怔發愣的雨瞳,一陣風吹拂過,帶著溪水的清涼,讓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體蜷縮。
冬天來了。
尉青說得沒錯,山裏的夜晚比外麵冷上三分,氣溫驟降到寒冬一般。
雨瞳走進屋,找到火石,剛剛點亮桌上那支蠟燭,卻不料,一陣狂風突臨,砰一聲撞開了單薄的竹窗,燭火一下被吹滅,屋內一片漆黑。
突然身處黑暗之中,渾身一顫,僵立。
寂靜,加上黑暗,等於恐懼。
血液開始凝固,頭卻不知怎的嗡嗡作響。
屋外隱隱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像是風聲,卻又像是人的腳步聲,似遠似近,似真似幻……她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提氣小心地躲到門後……門忽然開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她大叫一聲,抄起邊上的一張竹椅便向那人頭上砸去,卻不料那人靈巧地一躲,向後退了一步,嘩啦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陸陸續續掉在地上……人影退到了月光下,隻見是尉青怔立在她麵前,手中還提著一根沒有掉落的柴棒,詫異地望著她。
一見是他,雨瞳突然悲喜交加,一股酸痛之意湧上腦門,竟然不顧一切撲進他健碩的胸膛,一把抱緊他,久久,久久,不住抽搐,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段時間以來,她太累了,太怕了。她這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恐懼中。她這才明白,自己竟然如此依賴眼前這個男人,多麼需要眼前這個男人。即便他離開一小會兒……尉青被她的舉動驚呆了,腦門一熱,卻不知該怎麼辦,手不知所措地揮舞在空中,遲疑著要不要同樣抱緊懷中這個女人,胸前卻不經意地感到了一陣濕熱,低頭一看,發現她開始不住地抽泣,淚水如斷了線般不停地流淌,將他胸前的袍子染濕了一大片。
忽然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被割了一刀,竟也覺得眼睛有些濕潤,不由自主地將她的身體向自己的懷中抱緊了幾分,又抬起手來,像是哄著孩子般輕輕撫過她已經淩亂的長發……哭吧,雨瞳,將你心中的委屈害怕痛苦怨氣,統統哭出來。尉青會傾盡全力保護你,尉青發誓,再也不會讓你這般哭泣!
2
一抹晨光,拭探性地溜進窗的縫隙,刺得雨瞳的眼睛發酸,讓她腦子猛地驚醒過來,一下睜開了眼。
她睡得太沉了,這些時日,昨晚睡得最沉、最香。
這一哭,哭得徹底;這一哭,蕩氣回腸,宛若重生……身體依舊沉重,但比前些日子卻感覺活絡多了,稍稍整理了下,走出屋外,來到溪邊,用冷水衝刷了下浮腫的雙眼,又在溪水中照了下自己的模樣。
瘦了,憔悴了。
但自己還活著。
溪水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身影,水光倒映著那張生氣勃勃的臉龐,如新生的朝陽般讓人臉紅心跳。他並未看到雨瞳,反而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那隻死去的野兔,利落地拿著小刀,處理著它的皮毛。
遠遠望去,黑衣俊俏,竟是這般美妙入畫。
雨瞳一驚,這些時日來,從未如此細致留意過這尉青,詫異於這般角度看他,才想起他原是一少見的美男子,即便隨意這一番動作,也是讓人心神大動,感慨萬千。
心中不知怎的,油生一股感動之意。
他原是大內第一高手,原是前途無量的錦衣衛統領,他原可以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榮華富貴取之不盡,卻為了她這一不相幹的女子,流落天涯,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