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搖鈴喊來了值夜的侍女青葉。
青葉領命取來了活血化瘀的紫玉膏, 卻沒有立刻就走,猶豫著道,“娘子,聽說如意擅入郎君書房, 被趕了出來。”
盯著大郎君的侍女不止如意一個, 今晚如意去獻殷勤,冷眼旁觀等著如意出醜的不在少數, 然而如意真的被趕出來了,她們又有些失望, 看來大郎君並不是好引誘的人啊。
陸氏眉毛一動,低著頭繼續給顧容安揉藥膏, “知道了。”她早該有所準備了,男人有了權勢, 還如何奢求他始終如一呢。今天是如意,明天還有別人。總有一天, 會動搖的。
青葉沒想到會從陸氏這裏得到這麼一個平淡得生不起波瀾的回答, 她站著等了等,沒能再從陸氏那裏得到什麼話,隻能不甘地出去了。
“阿娘?”青葉出去後, 顧容安分明聽見陸氏極輕微的歎氣聲。
“嗯?”陸氏抬起頭,指尖的力道放輕了,安撫地笑, “安安別怕, 揉開了就不疼了。”
顧容安笑著點點頭, 乖巧道,“安安不怕。”然而她的心裏還是蒙上了一層陰影,自己一家初來乍到,毫無根基,就連身邊的奴婢都不能放心,所有依仗全在祖父一念之間。
她還是太小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第二天醒來時,陸氏已經不在床上了。顧容安坐起來,卷起褲腿來看。紫玉膏效果太好了,小腿上的瘀痕隻剩下了指尖大小的一塊。
其實朱玉姿踢得並不重,昨晚那麼深的瘀痕,是她趁著陸氏不在,自己把小腿往方桌上的尖角撞的緣故。
若沒有證據,如何令阿娘徹底相信一個小孩子的話呢。顧容安放下褲腿打算物盡其用,等會兒給阿耶也看看。
天還沒徹底亮,顧大郎就回來了,還是穿著昨晚的那身衣裳。他昨晚沒能睡安穩,他皮膚白,眼下的青黑尤其明顯。一回來就坐在東次間的羅漢榻上,靠著纏枝蓮紋大迎枕閉目養神。
陸氏給顧大郎端了一碗熱粥,責怪地道,“怎麼衣裳都沒換,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顧大郎睜開眼睛,看見陸氏埋怨下毫不掩飾的關懷,他心裏一暖,溫順接過陸氏遞來的碗,喝了一口粥。
熬得化了的酸筍老鴨糯米粥,解膩開胃,入口軟糯,沒有一絲油腥氣。熱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暖暖地從喉嚨到肚腹都熨貼了,胃口也打開了。連著喝了三碗粥,顧大郎額頭見汗,這才精神起來。
“自己擦擦,”陸氏嫌棄地扔一張繡並蒂蓮的帕子給顧大郎,“快去梳洗吧,你這一身臭死了。”
陸氏盡管悲觀自棄,還是早早就為顧大郎準備了解酒開胃的酸筍老鴨糯米粥,又令人準備好了熱水。她心底還是盼著顧大郎回來的。
“好好好,”顧大郎好脾氣地用帕子抹抹臉,起身往浴房去了。吃飽喝足,昨晚失靈的嗅覺的也回來了,顧大郎自己都嫌棄自己。
見顧大郎走了,陸氏坐下來,慢慢喝她的紅棗枸杞雞湯粥,安靜如畫。伺候的侍女們不敢發出聲音,垂著頭,暗自揣測陸氏的心思,她莫非真的不在意麼?竟然隻字不提。
一碗粥還沒有喝完,顧大郎就換好衣裳出來了,他穿著牙色長衫,披著墨黑的濕發,容色如玉,惹得年輕的侍女們偷偷看他。
她從來都知道大郎是一塊璞玉,然而雕琢過後,大放華光的他,她還能守得住嗎?陸氏把手放到小腹,閉了閉眼,若守不住,她還有安安和這個孩子。
顧大郎看見陸氏把手放在小腹,急忙快步過來,歡喜道,“蓉娘,它動了嗎?”
“哪有這麼快,”陸氏笑著嗔了顧大郎一眼,收斂思緒,“安安那時候五個多月才動呢。”
“是我心急了,”顧大郎開朗地笑,擠到陸氏身邊,長臂把陸氏圈住,伸手去摸肚子,“小寶貝快點長大出來吧。”
陸氏叫顧大郎蜻蜓點水的撫摸方式摸得肚子癢癢,忍不住發笑,推他,“別鬧,還有得等呢。”又摸摸顧大郎落在肩上的濕發,“說了多少次了,頭發也不擦,仔細老了頭疼。”
“我等蓉娘吃完早膳,給我擦。”顧大郎沐浴梳洗換了衣裳後,整個人容光煥發。扶著陸氏的肩,朗聲笑道。
快樂的心情是很容易傳染的,陸氏見他笑容俊朗,也笑了起來,“都是慣的。”
顧大郎嘻嘻笑,“還不是你慣的。”
陸氏無奈地搖搖頭,喝完了粥,吩咐侍女拿來棉帕,站起來給顧大郎擦頭發。顧大郎有一頭烏黑柔軟的發,據說頭發軟的人心也軟,陸氏輕輕一歎,“我要不在了,看誰給你擦頭發。”
這話顧大郎覺得隱約不吉,心慌地捉住盧氏的手,“蓉娘可是要給我擦一輩子頭發的。”
“是是,給你擦一輩子,”陸氏輕笑,許諾容易,一輩子那麼長,誰知道呢。
顧大郎這才安心了,放開手,“可說好了啊。”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等會就去找阿耶表明態度,他是不會另娶的。不就是當不了世子麼,還能比在鄉下種地更差?
想明白以後一切都豁然開朗,顧大郎覺得心胸都寬廣了許多呢。
夫妻倆溫情脈脈地擦完頭發,顧大郎才記起還沒見到女兒呢,忙問,“安安還沒起?”
陸氏眼眸一黯,擔憂地,“安安昨晚做了噩夢,好不容易才睡著。”
“怎麼又做噩夢了,”顧大郎也擔憂起來,安安病剛好的那一個月,常常晚上做噩夢,後來才好了,這才多久,怎麼又做起噩夢來。顧大郎甚是心疼,“我去看看她。”說完等不及陸氏,三步並作兩步走去了內室。
陸氏沒有顧大郎走得快,等她進去,就聽見顧容安向顧大郎訴委屈。
許是父女倆的心有靈犀,顧容安剛想著找顧大郎告狀,她阿耶就從屏風後頭冒出來了,她小臉露出個燦爛的笑,脆生生喊,“阿耶!”
“哎,”顧大郎看著女兒漂亮的笑容,隻覺甜如蜜糖,快步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就摟住了顧容安的小身子。
“阿耶,”顧容安親昵地把臉往顧大郎懷裏蹭了蹭,立刻就委屈地告狀了,“阿耶,昨天那個表姑踢安安!”
跟阿耶告狀,要直來直去。
什麼?顧大郎臉色都變了,又怕嚇了顧容安,緩聲問,“她踢了安安哪裏?”
顧容安連忙抬腿,撈起褲腿給顧大郎看,委屈巴巴地,“安安還疼。”
顧大郎心疼地想要摸摸,又怕摸疼了她,呼吸急促起來。毒婦,竟然對小孩子下這麼狠的手!
“表姑好凶,安安怕,”顧容安尋求庇護地投進顧大郎懷裏,“還追到夢裏麵踢安安。”
顧大郎像是被點爆的爆竹,心裏的憤怒炸開來,他怕嚇到顧容安,強忍著克製自己的情緒,盡量輕柔的發出聲音,“安安不怕啊,等阿耶幫你踢她出氣。”
顧大郎並非說說而已,他是真的打算去做。
“不要了,”顧容安很懂事地搖頭,“本來就是安安不好,不該亂跑摔倒的。”要是阿耶真跑去踢朱玉姿就不好了。他們並沒有對抗王妃的實力,貿然撕破臉,隻能提前陷入險境。
顧大郎不明白事情經過,隻一味地哄著顧容安,許諾帶她出門去玩。
陸氏聽了這話卻是越發心疼愧疚,她當時不該責怪安安的,安安長這麼大,從來沒人舍得責怪過她一句。
“安安,阿娘說你錯了,是因為你把自己摔倒了,”陸氏重新給昨晚的話做了解釋,摸著顧容安毛茸茸的細發,語氣柔軟。
說完,陸氏看見顧容安猛地抬起頭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問真的嗎?
陸氏笑著點頭,“下回可不要再犯這種錯了,我們會心疼的。”罷了,就當一個溺愛的家長吧。
“安安記住了,”顧容安開心地笑起來,毫無陰霾的樣子。
夫妻倆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在顧容安麵前討論這件事。他們隻希望女兒能夠長樂無憂,蔭庇在他們的羽翼下。
當天中午午睡時,夫妻倆就朱玉姿的事進行了討論,然而,隻能無奈地發現,他們拿王妃的親侄女毫無辦法。唯有暫且忍耐。
轉眼就到了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