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2 / 3)

靈堂裏白燭隨著微風微微閃爍,火盆裏燒著半張紙錢,那少年的臉色也仿似憑空借了幾分火氣,靜靜地坐在那,一雙眼睛點漆似的,深深地望過來,竟像是他什麼都知道一樣。馮元吉看得心下忍不住一軟。

他當景北淵是半個子侄,眼下景明哲撂了挑子,他又要遠走南疆,這一去不知是生是死,隻覺這早熟聰慧的少年披麻戴孝地在靈堂裏的樣子,分外單薄孤寂。

於是放柔了嗓音:“南疆叛亂,皇上方下旨令我平亂,此去……此去恐怕天長路遠,我不在京中,照應不得你,你好自為之。”頓了頓,到底不放心,又叮囑道,“我知道你向來與太子親厚,太子也是個好樣的,隻是……”

馮元吉雖然書讀得不多,到底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說這話時將吐未吐,景七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今皇上看似春秋正盛,不過是個被聲色掏空了身子的花架子,這江山尚不知誰來做主,到時候三位皇子有得好鬥,馮大將軍這是怕自己攪合進這攤爛泥裏。

景七輕輕一笑,往火盆裏添了些許紙錢:“我不過靠著祖蔭頂著虛名的一個閑散王爺,又是個黃口小兒,養在這帝都裏,偶爾給皇伯父些承歡膝下的樂兒,在諸位大人眼裏,跟上書房那‘督察禦史’大人一路貨色,好好兒的誰還把我當回事?大將軍多慮了。”

那“督察禦史”大人便是眼下皇上最寵的、把文武百官都差不多罵過一遭的八哥鳥,可馮元吉聽著這孩子似譏帶諷言語,心裏卻一沉,心道他才多大的人,便有這般思慮?

端詳著他低眉輕笑的模樣,悠悠沉沉,竟沒有半分少年模樣。

景七道:“我是不妨事,將軍可知,南疆一戰,乃是死局?”

馮元吉心下一震,忍不住脫口問道:“怎講?”

“南疆雖小,可自當年太祖得天下,趟平九州而朝昔日同列時起,這塊地方便如骨鯁在吼,太宗好武,在位三十六年,兩回北征,叫那北漠蠻人俯首稱臣,卻到底飲恨南州,英雄末路。南疆之地多山多惡水,瘴氣密林,行路不便先放在一邊,但是我中原將士們水土不服便夠喝一壺的,何況……”

自然不用他講史,馮元吉接到聖旨那刻開始,便抱了死誌,隻未想到被這少年說了出來,不由打斷他道:“這話是誰教你的?”

景七隨口搪塞:“周太傅。”

馮元吉搖搖頭,太傅周自逸名字叫得飄逸,卻是第一等古板的人,開口三句不離聖人言,斷斷不會和孩子妄議當朝之事,況且他一介書生,酸腐文人,也不見得就懂得這征戰之中道理。

景七但笑不語。

馮元吉有心聽他說,便道:“你繼續說下去。”

景七卻有些費力地起身,一動,頭還是有些昏沉,勉力穩住身形,站起來把靈堂的門合上,又坐回原位,像是幹了重活似的長長舒出口氣來,緩一緩,才壓低聲音道:“當今聖上耽於玩樂,看似荒唐,心裏也不是不虛的……”

話還沒說完,馮元吉便厲聲喝道:“當今聖上可是你妄議的?這話大逆不道!”

景七伸出手,輕輕往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素色長袖帶起一縷清風,將軍疾聲厲色,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故此必要做出些事情來寫進史書,也好顯得他守著社稷有些功績,將軍不是外人,北淵直說,那些人——惦記著你手上那半塊兵符已久,偏你是銅牆鐵壁軟硬不吃,你又擁兵自重,必然遭人忌諱,所以揣摩上意,要借此除了你去。馮大將軍,這話可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