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猛地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秋夜的涼風撲麵打來,躁亂的情緒漸漸地冷靜下來,他走到宮門外,轉頭對守在這裏的侍衛說了聲,“小心守著,待履親王醒時,便來稟告朕。”
說罷,皇帝神色如常地回了煜宏宮,隻是無人察覺,那藏在寬袖下的右手,似是極力克製地緊握成拳。
便如此……亦不能忽視掉中指傳來的灼熱感。
桌前堆積著厚厚的奏折,皇帝一動不動地獨坐,低著頭,緩緩地攤開手,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指尖。
那抹火熱的柔軟,在他無意識伸手撫上榮枯的嘴唇時,便猝不及防地燙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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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何合成愁 ...
聽著鄧齊逐漸遠去的匆忙腳步聲,榮枯木然地平躺在床-上,渾身都是粘稠稠的汗漬,衣物緊貼著皮膚,讓人著實不舒服。
眼前,是徹底的黑暗。
榮枯自是知道,這並非是因為天色晚了,他才看不見任何東西。
是多久前,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呢?依稀記得,那一次在傅府高燒了三日,待他一醒來,便如現在一般,什麼東西都看不見。
那時候,他還是有幾分惶恐的。
後來退了燒,他的眼睛又重新能看見東西了。隻是榮枯卻明白,或許遲早有一天,他就會徹底地瞎了。
意識到這個現實,他隻是有一瞬的茫然,和不解。
遂在傅府的時候,以體質不佳做理由,他放棄了練武和學習騎射。
在那之後,頭痛漸漸頻繁起來,他的眼睛就會隨著頭痛的發作點點壞了下去,榮枯便知道,恐怕自己的眼疾與這頭痛有關。他私下裏找上曼城有名的郎中,旁敲側擊地問詢了一番,便在那時,他知道,以當今的醫術,自己的眼睛恐怕是沒救了。
所以即便宮裏的太醫醫術多麼厲害,他也沒存著治好雙眼的希望,隻是想著,若是紮針或醫藥能減緩些頭痛也是好的。
但在莫老第一次為他診脈之時,他還是輕描淡寫地提及了眼病,對方當時隻當做是頭痛產生的不良反應。
榮枯便緘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徹底瞎掉,但拖上一日便是一日,卻不能冒險讓皇宮或朝堂裏的人知道。
否則,他這顆早晚都會被放棄掉的棋子,當真是再沒有一絲價值。
他不懼死。可對於死過一次的人,他還是想體會這活的感覺。
榮枯清晰地記得,當院長用顫唞的雙臂緊摟著他,淚水滑過臉頰時,那一種冰冷而疼痛的絕望。那是她最後的囑咐,與企望: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榮枯……記住,沒有人,沒有人有權利輕視生命……就是你……你自己也不能輕視自己的生命。”
飄遠的思緒,被推門聲打斷。
榮枯向後撐著雙臂,半坐起身,神情間坦然自若,看向門口的方向,“鄧齊,你替我打點水來,我身上盡是汗漬,怪不舒服的……”
來人卻半天沒有應話。榮枯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地斂起了。
他忽然想起來了,在昏睡時,似乎聽到皇帝的說話聲。隻是剛才才醒,腦子尚且有些混沌,加上他已被皇帝厭棄,軟禁在清秋宮裏好幾個月了,榮枯一時間根本沒料到皇帝會親自來這裏。
屋內是窒息般的沉默。
榮枯忽然反應過來,便習慣性地垂下眼瞼,摸索著就要下床行禮。
皇帝默然地站在房門口,神色怔忡地看著榮枯的動作。早先一直存在心底的莫名古怪感,此刻在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