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隨口道:“嗯?”張翼突然轉目投向他,寒霜滿麵道:“貪戀閑適,不思功法,早晚廢在天劫上!”
柳白澤真嗆住了,拍著胸口不住咳嗽,卻想不通又是怎麼得罪了他,要拿這種話咒自己。趕緊端起碗酒來一口氣灌下去,這才算緩過氣來。隻得朝張翼苦笑,解釋道:“你這話瘮人得緊。好歹這七百餘年,我不也好好地過來了麼。再者,通識道法也要機緣,哪裏是想修就修的……”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了甚麼,頓時哽住了,慌忙停了話頭低頭喝酒。
感到張翼的目光打在自己額上,就越發不敢抬頭。放下酒盞,又異常仔細地揭開了籠屜的蓋子,將紅通通熱乎乎的蟹子拿出來,放到張翼麵前一隻,諂笑道:“現下的節氣,這東西最是肥美,趁熱才好吃。光說話,哪有甚麼趣味。”
張翼果真被那隻螃蟹打了岔,終於沒再說甚麼,隻垂眼撥弄著五花大綁的蟹子,似是饒有興味。看了許久,卻不見下手下嘴。
柳白澤正掰住另一隻大卸八塊,偶一抬頭,見張翼專心致誌地看著自己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便有些明白了。手下不停,掀了螃蟹殼子,除了肺葉,隨意道:“從前沒吃過?”
張翼搖頭,“我從未下過山,確是沒有。”
柳白澤笑了一聲,“那你師父並一門師兄弟也忒心狠了些。這樣的食中珍味,不嚐一嚐要抱憾終身的。”說話間,便將手裏拆好的蟹子遞過去,又把張翼眼前那隻拿來,三兩下解了繩子,重新拆卸起來。邊演示,邊將吃法講給他聽。
張翼觀摩著,不多時就通了關竅,頗笨拙地拆吃起來,不時抬頭看看對麵那人是如何弄的。他手裏的蟹子體肥膏黃,鮮香細嫩,捏在白皙的指間,黃澄澄的蟹膏就順著指尖往下流,又有嫩紅的舌尖舔上一下。柳白澤吃好了,便擦幹淨了手,看著張翼慢吞吞地擺弄。
山腰忽地卷過一陣風,攜了些黃葉飛到半空去。隨風一陣朗笑,有個聲音道:“有好東西,怎的又不叫我!”山壁前綠影拂動,硬生生從崖壁中走出個人來。
這人一身長袍廣袖,卻是破爛爛灰撲撲,裂了許多口子。他懷裏抱了個什麼,拿袖子遮護了,待幾步走到桌前來,先拂拭了凳子,將懷裏的東西雙手捧了,穩穩擱在石凳上。這才撩了衣擺,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張翼偏頭看了一眼,見那石凳上擺著的,卻是塊尋常石頭,碗口大小,灰褐粗糲,山上田間就堆著許多這模樣的。
這莫名的來人一轉眼見了張翼,頓時愣了愣,隨即道:“今日是怎麼了,來了稀客?”張翼蹙眉看他,卻聽一旁柳白澤訕訕道:“咳,張道長是我老家遠親前些日子來這裏走動探親……”
那人提了酒壇嘩嘩倒酒,白了柳白澤一眼道:“你老家淨產些長蟲老鱉,長得出這樣的人物?”端了酒,這才朝張翼舉盞笑道:“在下乃此方山神,簡疏是也。”
張翼略微頷首示意了下,仍舊漠然低下頭,專心對付手裏的蟹子。吃吃停停,動得愈慢,耳中卻聽著柳簡二人說話。
柳白澤朝那石頭一揚下巴,道:“最近怎樣。”
簡疏那股子飛揚的神色收斂了些,頗有些惆悵地吞了口酒道:“自然還是老樣子。”說著抬手撫了撫那石頭。
柳白澤安慰道:“算啦算啦,橫豎也過得久了,你也不怕多等些年月。”
簡疏笑了一聲,“是了。”一抬頭卻看見柳白澤項上的圈子,“哎喲!幾天不見,怎麼多了個物件?”說著朝張翼瞥了一眼,心裏隻道:行了,這回麻煩大發了。
柳白澤扭頭看張翼,幹笑道:“人家大老遠過來,捎帶些小玩意送送親朋……也是應該的,是吧……”簡疏連連點頭表示讚同,嘖嘖道:“說的是,那這份大禮你可要好好消化。”
張翼隻當沒聽見兩人聒噪,慢慢攏好麵前一小堆碎殼,朝石縫間那條細細的溪水勾了勾手。貼著山壁的那一股水流忽地拐去了半空,恰在他身前傾下來。張翼側過身,借那股淩空飛來的水洗了洗手,收手時,那溪水又老實地貼回石縫裏,緩緩朝山下流。
柳白澤從籃子裏抽了布巾給他,順手扯了他衣袖,一臉誠懇道:“張翼啊,這份大禮我還當真是消化不起。這邊窮鄉僻壤的等你哪天呆膩歪了想走了就行行好把這東西收了罷。”
張翼輕抿著嘴唇,看著他一臉的苦大仇深痛心疾首。半晌點了下頭,低道:“好。到那時候我就摘了它。”
柳白澤簡直要熱淚盈眶了,當即攥了張翼的手,一通聲情並茂:“不急不急,你一定歇上幾日再走,好嚐嚐土產逛逛山水養養身體,到時候我定得備桌大席給你餞行……”
張翼由他念念叨叨攥著,拿另一隻手斟了酒,一言不發地小口抿著。
三人如此悠然地吃點心飲酒,柳簡二人東拉西扯,張翼隻聽不說,恍然已是薄暮。
雖是無事,卻不無趣。天高雲淡,清風徐來,別是一般滋味。
等西沉的太陽開始現出酡紅的顏色,柳白澤起身伸了個懶腰,將空了的杯碟一件件收進籃子裏。又掏了掏袖袋,找出幾隻小錦囊來,摘了些鮮紅的茱萸果塞在裏麵。又返身捉了張翼的手臂,在他腕上係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