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一道火雷又竄下來,比上回迅疾了一倍不止,轟隆炸開。柳白澤這次躲得勉強,被那衝力撞倒在地上,剛想抬頭,迎麵一片濺起的土石打過來,直撲進眼睛裏,頓時劇痛。
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忽而閃過張翼的影子。還是出門時的樣子,挽了鬆鬆的發髻,搭在一旁的手上套著隻鐲子,陽光下明晃晃的一圈閃人眼睛,閉目欹臥著,倘若看自己午時還未回,必定要生氣。雲裏的雷聲碾得身下的土地開始震顫。
柳白澤心道:你這圈子白套了,契也白寫了,修行更白教了,咱倆都虧了。耳邊嘯聲疾至,心下一橫閉了眼,隻等那霎終了。
灼熱的氣流自頭頂猛灌下來,自上而下一路摩攃下去,呲呲嘶鳴不斷,貼著身體爆出刺眼的火花,有一兩星迸到了皮膚上,帶了點點灼痛。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過了一晌,柳白澤茫然地睜開眼。耳邊已經重新寧靜下來,輕風和緩,細草搖曳。
視線仍舊有些模糊,搖晃著站起身,心有餘悸地抬眼望天。仍舊是烏雲漫天,隻是沒了那些猙獰肆虐的火雷,隻有沉甸甸的秋雨洇在裏麵。
柳白澤愣了一下,不對,完全不對。
這四百多年裏,每隔上個幾十年便要遭一次雷劫,除卻開始一次,其後僥幸躲過去的,沒有十次也有八次。每次都是借天地間陽氣大盛之時起雷,至正午方休。再次抬頭確認一遍天色,這一次,的確未至午時。
一定有哪裏不對。柳白澤定定站著,想了又想,不止是這次雷劫,身上也有些不對。心裏突然虛了一下,好像腳下有那麼一塊塌落,突然一腳踏空了。低頭去看,手指居然在抖,猶疑著抬起手,慢慢探向頸間。一寸寸抬起,靠近。
空的。居然是空的。怎麼會是空的。
胸中突然又鼓震了起來,一下下砸在骨頭上,要將腔子捶出個窟窿出來。柳白澤又摸了一遍,依然甚麼也沒有,突然就恐慌起來,好像少的不是個折騰人的細圈子,而是胳膊腿腳之類的。
柳白澤深深喘熄了幾口,強抑著平複呼吸,然後繼續往前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天色晦暗,秋風逆卷,黃土被刮起薄薄的一層,又被濕重的水汽壓回地上。
不曉得走了多少時候,遠遠能看見草葉飄搖的屋簷了,依舊是老樣子,灰黃敦實的顏色,屋脊上還佇了隻花翎子公雞,紅冠高聳,四下顧盼。
突然就放下心來。隨即就覺得可笑,怎麼會嚇成那樣子。隻不過丟了隻圈子而已,說不定是給那道雷化掉了。再者,這雷霆轟頂,說來隻是自己一個的劫難,關他甚麼事呢,難道他會使甚麼怪異法子替人受雷不成。那他便不叫張翼,該叫十足十的冤大頭了。
再往前幾步,就是低矮稀疏的籬門。估了估時辰,午時大約已有些過了。不過,他就是又生了氣,受一受也便過了,何況連折騰自己的那隻圈兒也沒了。柳白澤想著,不自禁便笑出聲來。
快走幾步一把推開竹籬,一抬眼,身體就徹底僵在了門口。
院中一把竹椅,空的。幾步外,一片溝壑縱橫四散,中間隱約是個人形倒在地上,焦黑碎裂,已經分辨不出形貌。
柳白澤僵了半晌,如若提著氣踉蹌向前了幾步。腳下一軟,跌在那東西近旁,熱浪撲麵。視線開始模糊搖晃,卻有甚麼在晃眼。仔細分辨了半晌,卻是個細細的絞絲鐲子,依舊明晃晃的,陷在一截該是手臂的炭樣焦骨上。
手在哆嗦,順著裂開的地麵摸索過去,探到那隻焦糊的手骨,托了一下。骨骼頓時斷開跌掉,碎成一縷縷黑色的粉末,消失在泥土裏。
柳白澤一把抓起那隻鐲子。仿佛剛從爐中煉化出的溫度,嗞嗞嘶響灼燒著他的手,在手心裏留下一圈紫紅的燙痕。
瞧了一會兒,覺得眼睛有些疼,大約是方才進了沙土傷著了。抬起另一隻手,往臉上抹了一把,放下來時,手背上濕漉漉的一片,帶著紅色的水跡。
雷霆者,天之號令,治祟降魔,煉度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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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舊夢醒 ...
柳白澤木然看著手背上的血跡,再看看烙著手心皮肉的鐲子,也覺不出眼裏手裏有甚麼痛楚。隻覺得渾身的氣力被一絲不剩地抽淨榨幹了,連喘口氣都顯得疲乏,恍惚間,恨不得連心肺鼓震的勁道也省了,千鈞壓身,在那堆屍骸旁再也挪動不了一分。
跪在地上雙膝軟下來,上身一傾倒在地上。柳白澤抬手覆住了眼睛,另隻手攥死了那隻已漸冷卻的銀圈子,將身體慢慢蜷起來。
閉上眼,覆在前麵的卻不是一片黑暗。灰茫茫的無邊虛空,連黑暗也省去了,甚麼也沒剩下。柳白澤對這毫無著落的虛空隱約覺得恐懼又厭惡,卻沒有力氣逃開,也沒力氣睜眼,便任憑它罩著自己。仿佛一直以來,魂魄裏就缺了頂重要的一塊。麻木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