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盞中火光一閃,張翼將半句話驀地頓住。柳白澤抬頭去看,正見那座酷似人形的元魂香,整個人頭都燒盡了,灰燼噗地坍塌下來。隻剩個圓滾滾的身子,雞蛋似的立在盞上。
張翼猶豫著叫了聲:“阿……白。”停了停,又艱澀地念了兩遍。柳白澤應了幾聲不見他回應,心下即刻明白,伸手將他攬緊,貼近道:我在呢。
這一句卻是以真氣送過去的。琢磨了許多日都不得其門的傳音之法,此時竟似得了點化一般,倏忽便會了,連自己也驚在當場。
張翼已曉得是怎麼回事,一片死寂裏,卻驟然得了這一句。愣怔了半晌,猛地攥住柳白澤的衣領,隻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柳白澤趕緊去撫他脊背,磕磕絆絆又拿道法傳過去幾句:你別急,會了,沒出事。往後,我還想跟你說話呢。
又等了半晌,才見張翼慢慢平和下來。因聽不見自己出聲,吐字時猶疑著,微微有些變調地回了一句:“不許……再修別的。”
柳白澤順溜地答應著,一麵日日摸索練習。
傳音這法子果然十分要緊。黑暗與死寂叫人敏[gǎn]暴躁,又發泄不出,時間久了便成了脆弱與麻木,日夜難寐。張翼已經從最初僵硬地坐直著,對碰觸一驚一乍,變得疲懶而昏沉,閉眼又睡不下,隻是發呆。
柳白澤便日夜摩挲著他,絮絮叨叨地傳話給他聽。
除夕當夜裏,兩人擁被擠在小桌旁,溫了點久藏的酒。恰似初見的那天,也是這般相對著慢慢地喝,從嘴唇一路暖下去,在頰邊染出久違的纈暈。
看張翼飲盡了,柳白澤取走空杯,將他兩隻手合在手裏捂了,邊揉邊嗬氣。張翼抽出手來,將身前小桌砰地推下床去,一雙酒盞登時摔得粉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柳白澤怔怔看著他勾住自己的脖頸,然後整個人都貼過來。張翼已有些微醺,吐氣帶著甜暖的酒香,湊近了耳鬢相磨。柳白澤急忙拽過被子來,將他裹在胸`前緊緊攬住了,勸道:你吃不消的,咱們省著些過。
張翼頗為認真地搖頭,將他推得仰倒下去,俯身緊緊覆上來。
柳白澤驀地一個冷戰,不由地看向暗處紅光閃閃的生魂香,忽覺得徹骨的冷。張翼冰一樣的指尖探進衣裏,撫得他一陣戰栗,嘴唇卻很燙,軟而濕地咬過肩頸和胸`前,近乎急切。柳白澤惘然了一瞬,隨即扯過被來,將兩人嚴實捂住。暗暖的被窩裏,張翼蛇一般纏住了他。
被褥折皺淩亂,滿床狼籍。柳白澤粗重地喘熄著掐住那把腰,一個翻身又換到上位,隨即重重挺腰。身下的軀體深深弓起,呼吸又急又亂,柳白澤垂首貼近他蒼白的胸膛,額頭抵上胸口,斷斷續續地說話。並未以真氣傳聲,隻是用嘴大聲說給他聽。
說他有多麼好,多麼值得自己喜歡,又有多舍不得。說長久以來日日夜夜的心驚膽戰,又深深懼怕不知何時來的那天。說自己並不想就此湮滅,隻想賴在他身邊,卻絕不能留下。這些話,張翼必定絲毫也聽不到——正因不會被聽到,才敢說出來。
柳白澤緊貼住他的腰,大力□了幾下,低頭吻上他開始劇烈起伏的胸口,嘶啞道:“你對你……和內丹甚麼的,全無關係……我曉得簡疏說的對,這話你大約也不會信,或者……真到了那天,才能試試……”握住張翼的按在自己胸口,“試試……沒了裏麵這東西,我瞧見你,是個甚麼感覺……”
張翼茫然地喘熄,眼角忽地滑下一線淚來。他撐起身,細細用手去撫柳白澤的臉。摸到嘴唇時,覺出他嘴唇張闔,便捧住他腮頰,將那些不叫自己聽見的話堵進嘴裏。
結束的時候,張翼已經昏迷。窗外傳來遠村飄忽的鞭炮聲,還有鄉人的歡呼,熱鬧又喜慶。屋裏的油燈已經熄了,隻聽得見相疊的心跳。
外麵的熱鬧漸漸息了,又起了簌簌的輕響。柳白澤爬起來開始收拾,不多時,給張翼掖好了棉被,窗外居然隱隱透出白光來。
他走到窗邊,推開看。下雪了。
鵝毛瑞雪連下了幾日,山野盡白。
雪下得雖大,卻沒有風,隻悠悠飄著,柳絮似的。窗子支起來,張翼趴在窗欞上,被柳白澤牽了手,伸到外麵去接雪花。一絲絲涼,沾著手心就化得無影無蹤。
日子將要過盡了,心裏反而平靜下來,不緊不慢,甚至算悠然。這大約算是臨危不懼。十幾日後雪停,便現了暖晴的太陽,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柳白澤掃出塊地來,帶張翼坐到籬邊,曬曬太陽,透透氣。空氣被雪洗了數日,吸到肺裏清涼爽利。
已經過了雨水,萬物萌動。腳邊的一片枯草卻被雪浸透了,軟趴趴拌在泥裏。兩人坐在也無事,仍舊是一人“講”,一人聽,柳白澤說到欣然處,一把將張翼抱到膝上,膩在一起。這人消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隔了棉衣摸得出肋骨,這樣抱著也不甚費力。
張翼認真地聽,間或點頭搖頭,漸漸放軟了身體,靠到他肩上。
柳白澤停了傳聲,攬著他一動不動地僵坐著。靜默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