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程幾問,“你記得啊……”

齊北崧說:“剛清醒的那段時間不記得,直到好幾個月後,因為老爺子老太太還有我媽我哥成天在跟前晃,才漸漸想起他們來,也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兒。其中還出現過很多次反複,比如我哥的媳婦兒,因為不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他印象不夠深,今天想起他來了,明兒又忘了,過兩天又想起來,再過兩天又不認識……”

水龍頭開在最大,嘩嘩作聲,程幾因為辣椒堿的刺激而感官遲鈍,但有兩個字卻在他心中越發清晰。

看見。

似乎所有人都忽視了這一點,齊北崧能想起來的人都是與其朝夕相處的。

人的大腦每天通過五種感官接受處理外界信息,有研究表明聽覺、味覺、嗅覺、觸覺加起來也不過20%,另外80%是視覺。

他摸索著抓住齊北崧為他清洗的手:“你……想起你爸用了多長時間?”

齊北崧他爸是大忙人,一定不能經常去M國,連視頻通話都相對少些。

果然齊北崧說:“實不相瞞,將近一年。我醒來的前一年語言能力都不行,又經常不記得人,我爸每次視頻第一句總是:‘北崧,我是你爸爸,叫爸爸,爸~爸~’,可真對得起他那張臉!”

“認你爸……也用了一年?”

“對。”齊北崧脫下那件花色西服,當做毛巾給他擦臉。

程幾隻能睜開一線眼睛,淚水滾落,他竭盡全力抓著對方的胳膊,太多的情緒讓他渾身發抖。

他的同事們在不遠處戰鬥,呼喝聲和示威的槍聲不絕於耳,但他仿佛聽而不聞,顫聲說:“因為看不見……看不見……”

齊北崧不明白他的舉動,用衣服沾了清水,繼續幫他擦眼睛周圍,問:“怎麼了?”

程幾說不出話來,一下一下地咳著,他很亂,漸漸地欣喜若狂!

齊北崧並不是失憶,隻是那九個多月的昏迷讓他頭腦遲鈍,機能退化,即使他醒來後,也花了三個月才完全清醒,其中前幾十天都在混亂和昏睡中度過。

如果人的裝記憶的地方是一個個櫃子,那麼他的櫃子還在,連帶裏麵的一切都原封不動,隻是門鎖鏽了,他受過傷的腦袋得找到鑰匙,或者砸了鎖,才能把記憶放出來。

關鍵就是“看見”。

他並不是忘了某一段人生,不是篩選式的失憶,他隻是缺少刺激,許多次、經常性、不斷重複的視覺刺激!

程幾問他:“我叫什麼名字?”

“耿春紅。”齊北崧說。

“再說一遍!”

“耿春紅。”

“我真的叫耿春紅嗎?”

齊北崧停了手,深深地看著他。

程幾很慘,整個眼皮都腫了,鼻子通紅嘴唇灼熱,長長的睫毛被淚水糊住,像至少哭了十五個小時。

“……”齊北崧將西服泡入清水池,拎起來略微擠幹,給他擦脖子和胸口,“水有點冷,你忍著些。”

“我真的叫耿春紅嗎?”程幾又問一遍。

齊北崧想了很久,忽然說:“不是。”

“不是?”

“不是。”齊北崧很堅定,“我暫時還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但你不姓耿!”

“確定?”

齊北崧脫下襯衣披在程幾身上,斷然道:“確定!”

“我叫程幾,禾字旁的程,幾個的幾。”

齊北崧並沒有表現出幡然醒悟。

程幾問:“你既然對我的名字沒觸動,為什麼確認見過我。”

齊北崧幫他把襯衣穿上,又開始扣扣子,直嚴嚴實實鎖到最上邊一個,連袖口的也不放過。他知道這是個男人,光膀子也無所謂,但他就是不願意他被人家看,剛才包房內的那一幕氣得他肝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