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段(2 / 2)

筆劃蒼勁骨瘦,深得褚遂良遺風。而吳兆騫卻能看出,那詞句,明為歎文姬身世,實則暗指的卻是自己。

吳兆騫一字一句地看完,忽然流下淚來。

“萬裏他鄉,非生非死,此身良苦。”“黃沙白草,嗚嗚卷葉,平生恨、從頭譜。”“嚴寒觱篥,幾行鄉淚,應聲如雨。”幾是有如親見親曆一般。

“須知名士傾城,一般易到傷心處。”“怪人間厚福,天公盡付,癡兒騃女。”更是一語全然道破自己的心緒。

他從未想過,這自由錦衣玉食,甚至還沒跟自己說過幾句話的貴胄公子,對自己的每一分所曆,每一分所感,竟是如此了解。

他也終於明白,顧貞觀為何會對這人,給予無以複加的信任和青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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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年底,顧貞觀從容若的信中知曉吳兆騫已安然返還。他處理完母親喪事,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

然後,在淥水亭中,他見到了吳兆騫。

顧貞觀目不轉睛地看著麵前這人,竟是有些無法相信眼前的所見。時光白駒過隙般,輕易間竟已帶走了近二十年的光陰。而這二十年裏,自己從未有一刻真正地安心過,自己心裏無時無刻不惦念著一個人。一想到他終年處在寧古塔的冰天雪地中,而自己空有許諾,卻無力搭救,顧貞觀便覺得寢食難安。

然而此刻,當他再見了這人的時候,不知為何,腦中浮現的,卻是他二十年前的樣子。

那時候,他們二人還俱是意氣風發的風流才子,詩酒談笑間,便已是名動江南。顧貞觀依然記得當年的吳兆騫,喜著淡青色長衫,時常手持一把折扇,語笑間一派豐神俊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然而在寧古塔淒然半生的他,衣著之間,原本偏愛的淡青色已換做青灰的幽暗色澤。瘦骨嶙峋的麵容之中寫滿了,滄桑,憔悴,淒清,無奈……太多太多無法一言而盡的神色。

當年的風流,當年的颯爽,早已沒有了半分痕跡。

僅僅是看著吳兆騫眉目中的神色,顧貞觀便能想象出他在寧古塔中過著的是怎樣的一種日子。

才發現,原來命運,當真能如此這般,將人折磨得萬劫不複。

顧貞觀一瞬間忽然很想流淚。他甚至恨自己太過無能,竟不能早些將他營救出來。倘若早上幾年,會不會……還能從這個再熟悉不過的麵容之中,尋到些當年的痕跡?

然而終究是遲了。也許自他被流放到北地去的那一日起,一切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顧貞觀仍舊沉默地與吳兆騫對視著,但眼前卻慢慢地模糊起來。終於,他強打著擠出一個微笑,告訴自己,自己也許太過貪心了。

他活著回到了這裏,就應是最好的結局了。

“漢槎……”忍住聲音裏的哽咽,慢慢地走到那人麵前,伸手抱緊了他。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然詞窮。

一雙手自背後環過,用同樣大的力道,將自己抱緊。仿佛在告訴自己,此時什麼也不必說了。顧貞觀慢慢閉上眼,淚水卻終於滑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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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同一時刻,玄燁的內心也可謂欣喜若狂。

因為他剛剛接到戰報,得知清軍已然攻破了亂黨的省城昆明,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璠自盡而亡,其餘並將則出城受降。

曆時八年的三藩之亂,終於宣告結束。

其實玄燁心裏明白,自康熙十七年,吳三桂在衡州稱帝,卻於同年病死之後,三藩之亂的叛軍頃刻間便群龍無首,有如散沙。所以他便趁此機會,調兵遣將,依次收回了湖南、廣西、貴州、蘇川等地。

直到今日,這一切壓在心頭太久的大山,終是轟然倒塌在自己麵前了。

由是,玄燁心中忽然湧出一股快意來。因為此時此刻,他終於能向世人證明,自己當初執意削藩的舉措,是正確的。他愛新覺羅·玄燁敢於下決心剜掉這塊毒瘤,也有能力在它毒發到不可控製時,強行將其鎮壓下來。

而正此時,卻見李德全走上前來,道:“皇上,納蘭公子求見。”

“容若?”沒有宿值卻主動來找自己,這倒是頗為少見,玄燁一挑眉,道,“讓他進來。”

“嗻。”李德全應下。

然而,轉身剛要退出去傳人進來,卻又聽見身後想起玄燁的聲音:“慢著!”

隻得回身,道:“皇上,還有何吩咐?”

“讓他在門外等等。”玄燁唇角微微上挑了幾分,頓了頓起身道,“李德全,擺駕去禦池!”

“禦池?”李德全驚得一下子來不及反應,但看了看皇上心情極好的模樣,心中也大抵猜到了他的打算。便趕緊點頭,連連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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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既然皇上在沐浴,不如我改日再求見罷。”跟在李德全身後,奔禦池方向而去的容若,猶豫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