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段(1 / 2)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太監,見來人是容若,心知他素來為皇上所器重,又是權相之子,便立即堆笑著上前道:“納蘭大人。”

容若神情有些恍惚,被那太監一招呼,才突然回過神來。猶豫片刻,終是道:“皇上……可在宮內?”

“在是在,”那太監答道,“不過……皇上這幾日一直為同沙俄在雅克薩一帶的對戰而操心,幾個日夜未曾合眼,方才剛剛睡下……”

容若心頭微微揪緊,腦中浮現出玄燁在案頭批閱奏折的樣子,一時間愣了半晌,終究隻是歎道:“軍情緊急,可皇上龍體……”

“可不是麼,”那太監接口歎道,“還望去關外避暑之時,皇上能借機好生休養一番。”

“關外避暑?”容若一怔,道,“……何時?”

那太監聞言亦是一怔,道:“眼看著即將入暑,皇上數日之後便將動身移駕關外,此事……納蘭大人竟不知?”

容若此刻才慢慢回過神來,苦笑道:“此事,我……著實未曾聽聞……”

那太監入宮不久,此刻看著容若的神色,也自覺多言,一時間便也怔愣原處,不知作何言語。

“既然如此……我還是改日再來罷。”末了,卻是容若輕歎了一聲,轉身便走進夜色之中。

方才那句話帶來重擊,仍在心口上留下陣陣隱痛。容若慢慢地走在夜幕之下的宮中,竟覺得腳步甚至有些虛浮。

從那小太監口中聽到玄燁去關外避暑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不是所有的過失,都一定會得到補救的機會。他終於真正地意識到,這一次,也許一切……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他還記得玄燁曾經說過要讓自己伴在身邊時,眉間裏的那份期許和溫存,還記得二人並肩攜手,看夜深千帳燈,看秦淮水東流的點點滴滴。

那一切,明明依稀如昨,可是……這一次,他將不再帶上自己。

這將是他任禦前侍衛之後,頭一次不曾扈從在玄燁身邊。

也許,這並非他食言,而是自己……終究傷他傷得太深太重,已遠不是一句抱歉就足以挽回。

也許,他處在那萬人之上的高位,能容納在眼中,能為之魂牽夢縈的隻有那萬裏河山。他不會,也不容許自己,為了誰而動搖心神,駐足停留太久。

也許,自己終究隻是他生命中一個不足掛齒的部分而已。

也許,縱是沒有納蘭容若,他的人生也會一如往常。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千古明君,依舊是那萬人敬仰的真龍天子。他的江山,他的宏圖……不會因此而變動分毫。

腦中一陣暈眩,容若匆忙地止住腳下的步子,定神之後,胸中終於遲鈍地傳來陣陣痛楚。他站在原地,慢慢仰起臉看向頭頂的天空。

夜幕被宮牆圍圈成四方的形狀,其中滿是點點繁星。明朝也許又是一日春晴罷。

可是,自己曾一度憧憬和期許過的,卻當真如同這星辰一般,任自己朝它們如何伸出手,也終是遙遠到不可企及了。

即將入暑?忽然想起那太監方才的話,容若不由輕嘲一聲。

為何他隻覺得,這晚風吹在周身,竟是刺骨一般的寒冷?

那一夜,他就這樣宮內,呆住一般地看著漫天的春星,一直看到天明。隻覺得自己滿心滿身的疲憊,卻沒有絲毫倦意。

*****

次日回到府中,卻聽聞梁佩蘭已經到來。

梁佩蘭是廣州宿儒,此行是應容若之邀,前來和他商討共同編纂詞集之事。這是容若多年以來的心願,而他寫信給梁佩蘭邀他北上時,正是處於人生中最平靜完滿的一段時光,也是他認為實現自己夙願的最好時候。

幾曾料到,待到梁佩蘭千裏入京之後,明明隻過了數月之期,一切卻已然滄桑變幻到如此地步。

容若輕輕歎息了一聲,收拾起臉上的疲憊,徑自前去客房拜見了梁佩蘭。自己過去同他素有書信之交,此刻會麵更是一見如故。人逢知己,說起平生誌趣,容若才覺心頭的陰影似是褪去了幾分。二人對坐相談直至黃昏,容若才想起要為梁佩蘭準備筵席,接風洗塵。

當夜,容若派人喚來了仍舊留在京中顧貞觀、吳雯、薑宸英等人,眾人把酒言歡之處,依舊是納蘭府內的淥水亭。

這一日,是康熙二十四年的五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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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片傷心畫不成(下) ...

當晚,座中客並不算多,但容若的興致異常高昂。他同眾人高生談笑,一杯一杯地勸著酒。酒杯到唇邊,幾乎全是不假思索,便仰頭一飲而盡。

隻是飲了數杯之後,思緒便開始有些飄忽。容若抬起頭,慢慢地環顧整個淥水亭。亭中春色,承載舊日的太多痕跡,年年歲歲去又還。

耳畔的談笑風生,似是被遠遠地隔離開來,容若定定地看著遠方,眼前忽然就浮現當日眾人歡會的場景。那時,他們一身白衣,了無牽掛,自己初生牛犢,未曆愁苦。眾人或談詩論道,把酒言歡,或吟賞風月,文墨唱和,或指點江山,壯懷擬唱,或話遍平生,相與勸慰。